艺海蝴蝶兰，所廿皆星辰

　　现在的你，还会在夜晚抬头，默默仰望天际渺邈却璀璨的星辰吗？

　　有一群人会。

　　2005年7月1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以下简称东艺）正式对外运营。20年来，这朵娉娉婷婷的“蝴蝶兰”嫣然绽放，用艺术的幽香不断熏染、惊艳着观众。舞台上无数场精彩的演出仿似无数颗从天而降的星辰，而幕后奋力捕捉光芒的“追星者”们，正是全体东艺人。

　　廿载芳华，倾情付出。所念皆星辰，此爱平山海。

　　“蝴蝶兰”仍将曼妙盛开，东艺人仍像天真的孩子般欢笑着追赶梦想。因为，唯有以最坚定的赤子之心勇往直前，才能摘下闪烁星辰，使其化作艺术王冠上永恒的宝钻。

　　“瞬间”里的核心竞争力

　　提起东艺，观众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是“听交响到东方”。世界排名前三十的交响乐团纷纷来此献演，2017年，更迎来柏林爱乐乐团、维也纳爱乐乐团、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三大顶级乐团的集中演出，书写“巅峰交响”的佳话，创造亚洲剧院的一项纪录。通过持续引进国际顶尖艺术资源，东艺构建起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交响乐演出矩阵，锻造交响乐行业标杆品牌。

　　2017年11月，西蒙拉特与柏林爱乐乐团在东方艺术中心演出。

　　是“东方质造”概念引领下的“五位一体”与“一体两翼”。多元化、年轻化、品牌化的发展战略，以开放、共赢的姿态，把剧院升级为中外艺术精品汇合平台和艺术家院团、政府、媒体渠道、合作方基金及广大观众“五位一体”的聚合平台。2018年底，东艺成立艺术教育部，又形成了以演出运营为主体，节目制作和艺术教育为两翼的“一体两翼”发展格局，推动剧院向复合型文化平台转型。

　　东艺还在原创领域先行先试，开辟“主控主投”模式。“又红又火、双效统一”的原创精品，尽显气魄与魅力。秉持“学演结合、人文培育、国际交流”的艺术教育宗旨，东艺艺教则如春风如酥雨，滋润了一座城市文化的天空……

　　20年来，祖宾·梅塔、小泽征尔等知名指挥家在东艺登台执棒；米兰斯卡拉歌剧院芭蕾团、圣彼得堡艾夫曼芭蕾舞团等世界名团在东艺挥洒激情；东方名家名剧月开满“梅花（奖）”，持续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东方市民音乐会亦真正做到“高贵不贵，文化亲民”。20年来，东艺始终勇立潮头，借艺术为媒介，连通传统与现代、中国与世界。

　　在回顾“核心竞争力”的时候，东艺总经理雷雯对《新民周刊》记者表示：“我一直记得几个瞬间。”

　　第一个瞬间，是她尚未执掌东艺前在东艺看的一场“好妹妹乐队”的演出。环视四周，座无虚席，而一众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观众里，她与身边一位四旬上下的“超龄少女”画风略显突兀。“演出结束时，那位女士还走到台前，将怀里抱着的棕色大熊玩偶送给秦昊，很可爱。”

　　第二个瞬间，是东艺艺教部成立后，经常可以看到家长们静静在外等候自家的小朋友，神情从容。事实上，“我们的艺教内容不与证书、考级等功利性的东西紧密捆绑，家长愿意把孩子送来，孩子也学得开心，无非一种‘纯粹’罢了”。

　　第三个瞬间也是常态化的瞬间。“当我们的音乐厅、歌剧厅、演奏厅三厅同开尔后落幕散场，如果站在正门台阶前的下方空地，能看到观众如潮水般涌出。这个时候非常有意思，你会明白他们为什么兴尽而归，而你应该继续做什么。”

　　以上三个过目难忘的瞬间，恰恰体现了东艺的核心竞争力——营造梦幻舞台，让观众在“艺术磁场”里不拘年龄、身份，大胆展露感情与渴求。打磨品牌价值，东艺“质造”必须是强调东艺价值观的东西，必须是受众喜爱、认可的东西。

　　而核心竞争力的背后是“人”，是东艺那支具有专业素养、奉献精神的中青年骨干团队。“2022年疫情之后，我们是上海第一家恢复正常演出的剧院。根据当年中国演出协会的统计，东艺的演出场次即便放在全国也位列第三！员工能打硬仗、义无反顾往前冲，让我非常感动。坦白讲，他们压根不是为了钱，不怕吃苦、勇挑重担、分享资源……也闯过祸，又在风风雨雨里锻炼、成长。一切的一切，源于骨气、热爱和对艺术的信仰。”雷雯感慨。

　　在对记者进一步解释“所廿皆星辰”这个“东艺20岁生日祝福”的深层涵义时，雷雯表示：“20年了，总归要做一个总结。比如好好谈谈跟观众、跟合作者的情分。比如像社交媒体上网友调侃的，‘东艺为了给自己庆生，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朋友圈的大咖都拉来了，神仙打架’。是，我们是神仙打架、‘高手只在华山论剑’——东艺就是这么一个高手切磋的平台。但我们希望20周年庆不必单耍一招，不必仅仅再来一遍‘精彩表演和盘托出’。我们希望在具有纪念意义的重大节点，生动、细腻地呈现东艺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理解。”

　　“何谓‘所廿皆星辰’？廿代表了20年，也是‘念’的谐音。二十而已，虽获硕果，来日方长。放诸整个世界的剧院发展史、历史的浩瀚星辰大海中看，东艺尚‘小’，是茫茫银河里一颗跃动的星子。但小小的星子心怀博大关怀、宏伟志向，终能‘blingbling’闪闪发亮，书写自己的传奇！”

　　艺术人生由自己主宰

　　毋庸置疑，一座剧院的运营模式、品牌铸造、发展规划等，难以避免地会打上“掌门人”的印记。而近十年里雷雯为东艺开拓的亮眼新赛道，是制作原创精品剧目。

　　2019年，东艺首部原创话剧《金家花园》问世，以沪上弄堂故事为创作背景，洋溢浓浓海派风情，首演即大获好评。

　　2021年，东艺主控主投的话剧《人间正道是沧桑》作为建党百年礼赞之作在七一档期首演，反响热烈，先后摘得包括华语戏剧盛典“最佳编剧”“最佳导演”在内的十余个奖项和提名，并获得国家艺术基金、江苏省艺术基金的支持。

　　2024年，东艺再接再厉，推出海派谍战题材话剧《向延安》和舞剧《雷雨》。前者是当年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重大文艺创作资助中唯一由剧院主导的话剧项目，后者是大师经典首次舞剧改编，该剧同时获得国家艺术基金和上海文化艺术基金的双支持，并成为上海地区有史以来首个剧院制作的舞剧作品入围第十四届荷花奖舞剧终评。

　　原创之路的朦胧起点，居然是两个“病人”的闲谈。“那会儿编剧洪靖惠偏巧拄着拐杖、我偏巧打着吊针。她心心念念觉得（海派、女性）题材没有穷尽，我个人的成长经历则促使我与她一拍即合。我们聊了石库门、聊了《长恨歌》，最终酝酿了《金家花园》这个项目的雏形。我们希望表现更有腔调的上海女性、经过光阴淬炼的姊妹情谊……面对生活，她们坦然自若、不卑不亢。那种柔中带刚的华丽傲骨，象征着上海女性的最高品质。”

　　《金家花园》项目顺遂无忧，但雷雯很快发现，“制作优秀作品是系统工程，不能想得太简单、太理所当然了”。话剧《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诞生始末即经历了重重波折，一如其名堪称“沧桑”。“和原剧编剧江奇涛老师接洽，请来包括张志坚老师在内的原班人马形成超豪华阵容，首演时碰到疫情几次说停就停……整个过程的确有苦不堪言的悲壮时刻，但我们绝不放弃，本着‘这是镇殿之作’的态度坚持保驾护航，幸不辱命。项目团队业务实力硬、把关能力强，齐心协力共赴时艰，最终得到了市场的肯定、领导的肯定。这是一部稀缺的、不可多得的巨制，它的历史内涵、政治高度经得起时间严苛的考验。”

　　话剧《人间正道是沧桑》和《向延安》在国家大剧院成功演出后，对方对“东艺制造”的品质和市场潜力颇为赞赏，并酝酿将舞剧《雷雨》搬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雷雯告诉记者：“我们的初心是从海派出发致敬这座城市，从东艺本身的气质出发，做高雅而不高冷、兼顾艺术性和市场性的作品。同时，你可以看到，从话剧《金家花园》到舞剧《雷雨》，我们每一部原创作品的角度、表现手法都是不一样的。东艺不愿自我重复，只在同一个舒适区转悠，观众口味多元，我们的版权库就该缤纷多姿。”

　　《雷雨》剧照。 摄影：何铭

　　在雷雯的带领下，东艺主动选择了一条困难、“任性”的道路。他们和主创团队同频共振，用原创精品换来了观众的喝彩与期待，更换来了自豪的底气——IP在我，努力在我，东艺的艺术人生，由自己主宰。

　　“我们是一家危机感很强的剧院。要让政府、社会认可你的经营理念、服务态度、执行力，就必须永不懈怠。坚守海派文化，东艺是当仁不让的践行者。上海大步迈向亚洲演艺之都，坐标浦东的东艺即倡导推动国际项目，搭建艺术沟通桥梁。红色文化激荡交融，东艺积极响应，‘又红又火’的原创精品获得了国家艺术基金的扶持。可以说，目前无论是运营项目还是制作剧目，东艺都属于国内一流水平。而我作为总经理，最重要的是‘负责’，是承担最大的压力。总经理扛压的前提下，中层起到基石作用。东艺对项目的选择有一套自己的评估体系，项目评估小组既包括公司高层，也包括各部门负责人，有时候还要引入外脑。大家畅所欲言，各述利弊，算好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两笔账。头脑风暴的结果必然客观，而一旦做好决定，我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

　　记者每次采访雷雯，总会有感于她的“多面”，她的深度与温度。干过新闻业，做过影视编辑工作，为剧院的前途奔波，百忙之中还拿到了心理咨询师的执业资格证……她酷爱历史也熟谙二次元，她说希冀知行合一，去探索人性、去了解万物的本心。在最后聊到“科技主导一切的AI时代，表演或可一键生成，人们为什么还是要走进剧场”这个更发散、更宏观的命题时，雷雯的回答富有哲学的诗意——

　　“我想，不管科技如何发展，关于‘人’的定义如何因时而动，‘共情’和‘宣泄’这两大人类的终极诉求应当不会改变，而剧院正是一个共情和宣泄的场域。假亦真来真亦假。假的比例更高，还是真的比例更高？舞台是真的，舞台上的角色是假的。演员是真的，演的内容是假的，故事原型可能又是真的。同一个剧目，昨天的演出、今天的演出、明天的演出是没有分别的吗？同一个角色，不同的演员去诠释，明明都不错，为什么有的观众就喜欢这个演员，有的观众就喜欢那个演员？面对AI这样的新浪潮，你不必排斥它，你也抵抗不了，你只需记住：‘人’的思想情感、每一场演出里台上人与台下客精神层面的独特契合，终归是‘他者’、是AI无法彻底替代的。并且，世间万物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人们在虚拟的时空里待久了，又会渴望重返真实。我们应该做的，是巧用AI成就舞台梦境，探讨共荣的办法。”

　　雷雯说，在未来，剧院也许会改变形式，可场内也好场外也罢、线下也好线上也罢，其本质是具有仪式感的、让观众找到“人之根本”的艺术空间。此地有对真善美的追求，对不确定性的好奇，而风起之时，相信聪慧果敢的剧院人们将瞄准机遇，振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