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的“出海”征途

　　1922年，由新亚公司拍摄的中国第一部侦探长片电影《红粉骷髅》在上海首映。因为盛况空前，该片还到日本、越南等国放映，成为中国第一部正式“出海”的电影，但海外票房数据不详。

　　103年后，2025年中国国产电影票房前20位的影片有15部实现了海外上映，海外上映国家和地区达到46个。2025年前十个月,中国电影海外票房收入合计1.4亿美元（约合人民币近10亿元），超过2024年全年中国电影海外票房。

　　可以说，经过百年洗礼，中国电影“出海”实现了“量”与“质”的双重跃升。

百年“出海”征途

　　中国电影一开始“出海”，主要是去东南亚地区。

　　1923年，由张石川与郑正秋组建的明星电影公司拍摄的《孤儿救祖记》在上海公映，正好被一位菲律宾华侨看到，他立刻与明星电影公司商谈，购得了《孤儿救祖记》在东南亚各地的放映权。后来，《孤儿救祖记》在马来亚、印尼等地上映，叫好又叫座，影片映期一再延长。

　　继《孤儿救祖记》热映之后，同年7月23日，根据徐振亚的著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玉梨魂》又在新加坡上映。

　　中国电影在南洋的持续热映，以及来自市场的丰厚回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南洋片商。古装片、神怪片和武侠片开始大量涌现海外。

　　打开海外市场的同时，中国电影也开始在国际电影节中崭露头角。1935年春，在莫斯科举办的国际电影节中，由蔡楚生导演、联华影业公司出品的左翼电影《渔光曲》脱颖而出，成为中国第一部获得国际荣誉的影片。

　　后来因为连年战乱，中国电影的“出海”之路一度中断。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电影继续“出海”，从1949年到1966年，这一时期生产的电影被称为“十七年”电影，主要“出海”到发展中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

　　1950年，《中华女儿》荣获第五届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的“自由斗争奖”，同时，《赵一曼》主演石联星获得了“优秀演技奖”，创下了新中国电影的第一次“国际获奖”。随后几年，中国电影都有在捷克的这个国际电影节上收获奖项。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电影通过参加国际电影节走向欧美市场——1979年，由谢铁骊任导演、代表中国第三代导演艺术成就的《早春二月》首登戛纳电影节。1981年，第四代导演付敬恭的《燕归来》获得第31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最佳影片）提名。此后，凌孜（凌子）的《原野》（1981年）、徐景达和马克宣的《三个和尚》（1981年）、岑范的《阿Q正传》（1982年）、许雷的《陌生的朋友》（1983年）、吴贻弓的《城南旧事》（1984年）先后在欧洲的电影节上获得关注。

　　1988年，由张艺谋执导、巩俐和姜文主演的影片《红高粱》在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获得金熊奖。这是第一部在国际A类电影节上获得最高奖的中国电影。

《红高粱》获得柏林金熊奖。

　　事实上，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初，《黄土地》《大红灯笼高高挂》《香魂女》等中国“民俗电影”在欧洲电影节大放异彩。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电影在国际电影节获奖是一回事，而海外票房则是另一回事。

　　在千禧年以前，中国电影的海外票仓主要依赖于功夫片和动作片。曾参与制作、营销50余部影视剧的上海电影评论学会理事杨璐告诉《新民周刊》，此前香港电影的海外发行做得比较顺畅，一方面是以前香港电影人的英语比较好，另一方面就是香港电影工业有一套完整体系。很多电影在剧本阶段就开始对接海外买家了，而不是等拍出来再去找门路。尤其是成龙等外国观众认可的功夫明星，一旦票房有保障，海外买家就比较认。

　　千禧年以后，随着国产影片的质量逐步接轨国际水准，《英雄》《流浪地球》《热辣滚烫》等一系列影片在国际市场上引发热潮。杨璐表示，老外看得懂的故事，才有可能“出海”成功。“除了功夫片和动作片，动画片和科幻片在海外相对受欢迎。此外，一些获奖导演的艺术片，也在欧洲有着固定市场。”

　　目前，在中国电影“出海”方面，三家本土企业——华人影业、华狮电影以及泰阁影视取得了不小成绩。其中，华人影业覆盖全球六大洲103个国家和地区，成功发行《流浪地球》《哪吒》系列等超百部影片；作为首家实现华语电影海外同步发行的机构，华狮电影十余年来已推动近200部作品进入北美、大洋洲等市场，包括《封神》系列、《八角笼中》等重磅作品。泰阁影视则以全球化发行布局，通过节展放映、翻拍合作等形式，提升中国电影国际影响力。

动画片：“出海”排头兵

　　2025年，《哪吒之魔童闹海》全球总票房超过159亿元人民币，其中海外总票房超过69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4.9亿元），成为海外票房最高的国产电影。

《浪浪山小妖怪》等动画电影成了“出海”排头兵。

　　而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美影”）等出品的动画电影《浪浪山小妖怪》，自2025年8月2日公映以来，截至目前票房超17.19亿元，吸引观影人次超4700万，登顶中国影史二维动画票房冠军。据悉，该片已登陆澳大利亚、新西兰、马来西亚、北美等海外市场，未来计划走向新加坡、泰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国家。

　　事实上，在中国电影“出海”的征途上，动画片一直是“排头兵”。

　　在上美影制片管理部副主任王安忆看来，相比于实拍的真人电影，动画电影“出海”更容易打破文化壁垒。她告诉《新民周刊》，上美影制作的《大闹天宫》是新中国第一部广泛海外发行的动画片，曾向44个国家和地区输出、发行和放映，包括英国BBC在内的许多国家的电视台放映过该片，先后参加过英国、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印度、希腊等14个国家和地区举办的18个国际电影节。1983年，《大闹天宫》在法国巴黎几家影院上映一个月，观众接近十万人次，轰动一时。《小蝌蚪找妈妈》《牧笛》《鹿铃》《山水情》等动画片，以水墨动画确立了中国动画美学的世界地位，获得了诸多国际大奖。而《三个和尚》《鹬蚌相争》分别在1982、1984年的柏林国际电影节获得短片银熊奖，这也是中国电影第一次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奖项。

　　王安忆透露，21世纪以来，作者向、艺术向的独立动画电影纷纷走出国门。“像《大世界》《艺术学院》《深海》等都有不同风格的探索，在昂西、柏林、渥太华等国际电影节展屡获奖项。当代动画导演的中坚力量有不少是从独立动画短片开始创作的，2010年左右是一个当代动画出海重要的节点，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让这代动画人更多了解海外渠道，国际交流这件事变得更易触达，作品数量和出海数量激增。”

王安忆（左一）、《燃比娃》主创与工作人员在柏林国际电影节。

　　王安忆作为制片人的二维手绘动画电影《燃比娃》，是上美影近几年动画电影成功“出海”的例证之一。“我们在项目策划阶段就做好了作者向、推进海外发行与电影节的策略规划。《燃比娃》2024年就曾入选法国昂西国际动画电影节WIP（创作中项目）单元，并在现场路演中收获各大国际影展选片人的高度关注；2025年完成并获得公映许可证后，入围第7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Kplus竞赛单元，并完成全球首映。对上美影来说，这是继《三个和尚》《鹬蚌相争》41年后，再度走进柏林国际电影节，也是第一部进入国际A类电影节竞赛单元的上海出品动画长片。世界首映后，收到多个国际一线电影节的邀约，至今入围了30多个国外电影节展的竞赛和展映，获得了最古老的动画电影节之一的保加利亚瓦尔纳世界动画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奖和亚洲最重要的动画节之一韩国富川国际动画节的特别杰出奖。”

　　王安忆透露，《燃比娃》的海外策略并非以即时商业票房为主要目标，而是以电影节和影展口碑作为全球市场的第一驱动力，以艺术院线+流媒体为落地方式，逐步构建影片的国际文化地位。“目前我们与全球多个地区的发行公司展开洽谈，许多公司因其东方美学与强烈作者性而主动联系团队，其中不乏曾经发行了《猫猫的奇幻之旅》《机器人之梦》这样作品的发行公司。除此之外，艺术院线、儿童电影节、博物馆影厅等多样化放映机构也表示了对此片的兴趣。”

电影“出海”需要“授人以渔”

　　由中国著名导演吴天明执导的电影《人生》（1984年上映）是中国内地第一部选送参加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现最佳国际影片奖）竞赛单元的影片。于1985年代表中国内地参与第57届奥斯卡评选，标志着中国内地电影首次正式参与奥斯卡奖项的竞争。

　　吴天明也被誉为“第五代导演”的伯乐，在担任西影厂厂长期间，他大胆起用张艺谋、陈凯歌、周晓文、黄建新和顾长卫等新人，支持他们拍片，帮助《红高粱》《黄土地》等作品问世，同时开启了这些影片国际推广的进程，让更多中国电影被世界看到。

　　2014年，吴天明去世。同年，中国电影基金会发起设立了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是中国电影基金会下设的唯一一个支持青年电影事业的公益基金。吴天明的女儿吴妍妍出任总监。11年来，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逐步发展成为中国青年电影人才的孵化器，重点培养青年导演、编剧、制片人三大人才，提升中国电影新生力量的国际影响力。

吴妍妍（左一）在戛纳电影节。

　　吴妍妍对《新民周刊》表示，自2016年起，在国家电影局的指导下，中国电影基金会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与戛纳电影市场达成合作，在戛纳国际电影节的国际村设立“中国馆”，系统组织不同主题的电影国际交流与推广活动，呈现中国电影从创作出发，进入国际体系，并与世界产生长期连接的多种实践路径。

　　据吴妍妍透露:“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2016年发起的制片人培育计划，是与戛纳电影节电影市场合作，每年输送五六位中国青年制片人参与戛纳官方的国际制片人工作坊。同时，我们在中国馆专题推广他们带来的电影项目，帮他们对接国际发行、国际电影基金、各大国际电影节的选片人。这个制片人培育计划发掘了不少当下知名的中国电影制片人，如《暴雪将至》的肖乾操、《风平浪静》《我的姐姐》《平原上的火焰》的顿河、《爱情神话》《好东西》的叶婷以及《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狂野时代》的单佐龙等。”

　　事实上，这些制片人的电影，在海外发行也取得了不俗成绩——《暴雪将至》2018年在法国上映后，成为当年华语片（非动画剧情片）中观影人次最高的作品。《好东西》顺利进入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德国、新加坡、英国、挪威和马来西亚等市场。《狂野时代》在全球13个国家和地区卖出了发行权，对于一部艺术片而言，无疑是一次突破。

　　2020年后，戛纳电影节暂停了制片人工作坊。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推出了“中国青年电影全球推广计划”与戛纳电影市场合作，每年甄选并邀请三四位青年导演及他们的作品在电影宫进行展映及交流。此外，“中国青年电影全球推广计划”还组织策划了“中国青年电影之夜”“中国电影之夜”活动，深度推介中国电影，扶持中国青年电影人，助力他们迈向国际舞台。

　　随着中国电影及青年电影人的海外发行经验不断积累，相信中国电影的“出海”之路将更加平坦和宽广。记者｜金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