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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电影之城

日期:2025-12-17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120载光影流转之间,上海与中国电影,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座城市将它的商业理性、文化品味、市民精神和开放格局,深深地刻进了中国电影的群像里。
记者|阙 政

  中国电影120岁了。回望这120年的光影长河,你会发现,上海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重要篇章——讲述上海,就是在讲述中国电影的源起、荣光、风骨与未来。

  从1896年上海徐园“又一村”放映“西洋影戏”开始,上海已经是中国最早接触并接纳电影的现代化港口城市,上海独特的城市基因也注入了中国电影的血脉,在120年里,始终保持着先锋性与活力。

  这里诞生了很多个第一:中国第一家制片公司(亚细亚影戏公司),第一个“电影皇后”(胡蝶),第一批类型电影……120年来,中国电影几乎所有的高光时刻,都与这座城市的脉搏同频共振。

  上海之于中国电影,远不止“发祥地”这么简单。

全球电影人来上海。


从无到有的起点


  1896年8月11日,上海徐园内的“又一村”茶楼里支起了放映机。当会动的“西洋影戏”展现在观众面前时,人们不知道,这些光影将会风靡一整个世纪。

  彼时的上海是名副其实的“冒险家乐园”,华洋杂处,资本涌动,任何新奇的事物都能在这里找到生长的土壤。

  1911年6月24日,西班牙人雷玛斯在上海虹口建造了虹口大戏院。1922年,张石川、郑正秋、周剑云等五人,凑了1万元银洋,创办了著名的“明星电影公司”——名字里充满了野心。起初,公司办公室就设在一家旅馆的客房里。但就是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他们拍出了大为卖座的故事片《孤儿救祖记》。这部电影的成功,还确立了中国早期电影“影戏合流”的传统——用戏剧化的情节,承载社会教化与伦理关怀。

  很快,上海的商业基因迅速为电影艺术搭建起了初始工业框架——但杜宇的“上海影戏公司”、邵醉翁的“天一影片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竞争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中国电影的第一次“类型化浪潮”。

  当时,“天一”主攻更受市民欢迎的古装片和民间故事,其开山之作《立地成佛》大获成功。而“明星”也不甘示弱,在1928年推出了石破天惊的《火烧红莲寺》。这部融合了武侠、神怪、奇情的影片,在短短数年内连拍18集,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最早的“IP”系列电影,也开启了武侠片这一延续至今的强大类型。

  有了片厂,有了类型,还需要造梦的明星。当时上海的媒体生态也为明星的诞生添了一把薪火——《良友》《申报》等画报与报纸成了天然的造星工厂。一个名叫阮玲玉的16岁少女,在报考“明星”时还显得胆怯生涩,不过几年后,她却成了整个时代的悲剧符号。她在《神女》中饰演忍辱负重的妓女,在昏黄路灯下茫然游走的背影,无需一句台词,便足以让后世的观众心碎。她与“电影皇后”胡蝶,一位灵动娇媚,一位温婉端庄,共同定义了中国第一代女明星的标准。当年,她们从服饰发型,到一颦一笑,都被放大在画报上,成为全城女性模仿的对象。

  可以说,站在20世纪初的那片电影旷野上,是上海以其灵敏的商业嗅觉、市民社会的活力和中西交融的视野,为中国电影完成了从无到有的一跃。它提供了资本、人才、市场,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种可能——让电影这门舶来的艺术,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并讲述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故事。


孤岛时期,电影人的风骨


  如果说30年代之前的上海电影更多展现的是商业活力,那么接下来的十年,尤其是在那段被称为“孤岛”的特殊时期,上海电影人则向历史证明了他们的风骨。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军的炮火摧毁了闸北的许多电影片场。国难当头,单纯的娱乐似乎显得不合时宜。以夏衍、田汉、阳翰笙为首的左翼文化人,敏锐地意识到电影作为“最有力的大众媒介”的启蒙力量。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加入或影响各大电影公司,开启了中国电影史上一段独特的“左翼电影运动”。

  这一时期,电影人不再满足于才子佳人或神怪武侠,而是将镜头对准了这座城市最真实的一面——在摩天大楼阴影下挣扎的码头工人、失业的知识分子、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性……1934年的著名影片《渔光曲》,讲述了渔民家庭的悲惨命运,不仅创下了连映84天的纪录,更在莫斯科国际电影节上获“荣誉奖”,成为中国第一部获得国际荣誉的影片。它的同名主题曲,“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传唱大江南北,成为几代人的集体记忆。

  导演袁牧之在1937年拍出的《马路天使》,至今看来仍是华语电影的巅峰之作。影片开场那个著名的长镜头——从阁楼摇下,穿过弄堂,展现出一幅生动的市井浮世绘,其调度之纯熟完全不逊于同时期的好莱坞。

  电影背后,1937年的上海,华界尽毁,唯有租界成为“孤岛”。在政治高压和物资匮乏的环境下,电影创作却并未熄灭——恰恰相反,它以一种更曲折的方式延续着文化的尊严。许多电影人选择拍摄古装片来借古喻今。比如1939年上映的电影《木兰从军》,由“华新影片公司”出品,卜万苍执导,当时最红的女明星陈云裳主演。它在“孤岛”时期的上海上映后,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连映85天,打破了当时的票房纪录。电影讲述的是家喻户晓的花木兰故事——北方匈奴入侵,国家危难,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保家卫国,最终凯旋。而1939年的上海观众看到这个故事,几乎立刻就能产生联想——故事中的匈奴入侵清晰地影射了当时正在发生的日寇侵华战争。虽然说的都是古代的故事,但花木兰句句呐喊的台词都敲在当时观众的心上。

  抗战胜利后,上海电影迎来了短暂而绚烂的“战后黄金时代”。其中最值得铭记的是昆仑影业公司。这家公司集结了蔡楚生、郑君里、阳翰笙等一大批精英,喊出了“为拍中国的好电影而奋斗”的口号。1947年,他们推出了史诗级的《一江春水向东流》,这部长达3个多小时的电影,通过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串联起抗战八年的民族苦难史,引发了巨大的社会共鸣,被誉为“中国电影现实主义的里程碑”。

《一江春水向东流》。


  而另一家公司“文华”,则走向了文艺片的道路。导演费穆在1948年拍出了《小城之春》。这部电影在当时并未引起太大反响,甚至当时老板吴性栽还怕这个故事过于文艺无法卖座,给它起了一个别名:《欲火》。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部传世佳作,在数十年后,它被海内外影评界惊为天人,誉为“中国最好的电影”。《小城之春》几乎没有戏剧化的情节,只是克制地讲述了一个女人的情感波澜。费穆用东方古典诗词的意境,创造了一种独特的电影文体。


三驾马车,半壁江山


  1949年上海解放,这座城市的电影工业也迎来了全新的使命。旧上海的电影公司经过整合,于1953年正式成立了上海电影制片厂。自此,坐落于漕溪北路的上影厂,与长春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一起,构成了新中国电影的“三驾马车”。

  上影厂继承了旧上海最丰厚的电影资源——人才、技术和制片经验。孙道临、白杨、秦怡、赵丹……这些曾在三四十年代上海滩红极一时的明星,在新时代继续发光发热。

  这里有《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这样气势恢宏的战争史诗,也有《女篮五号》这样充满青春朝气的体育片。导演谢晋更是上影厂的一面旗帜。他执导的《红色娘子军》,将芭蕾的美学与革命故事结合,祝希娟饰演的琼花,那双充满不屈与火焰的眼睛,成了新中国代表性的银幕女性形象。

  说起来,上海对新中国电影的贡献,还有一个独特之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美影厂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万氏四兄弟作为中国动画的开创者,在战火纷飞的40年代就制作出亚洲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深深影响了后来日本的“漫画之神”手冢治虫。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和一大批艺术家齐聚上海,决意要创造出属于中国自己的动画风格——于是,一个被称为“中国学派”的动画流派横空出世。他们拒绝模仿迪士尼,而是向深厚的民族艺术传统汲取养分。1960年的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直接将齐白石的水墨画搬上了银幕,东方意境让世界动画界为之惊叹。1961至1964年间,万籁鸣倾尽心血导演的《大闹天宫》,更是将京剧的程式与动画融为一炉,创造出一个民族化的孙悟空形象,至今仍是中国动画的巅峰。此外,还有剪纸动画、木偶动画等等。美影厂的艺术家们,本着不计工本的匠人精神,创作出一部又一部经典——在2025年创下中国二维动画电影票房冠军的上美影新片《浪浪山小妖怪》里,主创们还通过“公鸡画师”,对这些丰富的动画形式进行了致敬。

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


电影之城的未来


  进入21世纪,中国电影也开始迈向市场化和全球化的新赛道。相比电影资源丰富的北京和后来居上纷纷打造影视乐园的众多二线城市,人们开始问:上海电影的优势还在吗?

  上海用行动给出了答案——它不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制片中心,而是致力于成为一个国际化的产业枢纽。

  作为中国唯一的国际A类电影节,诞生于1993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如今已不仅是一个展映世界佳片的窗口,更是一个连接全球电影产业的平台。每年6月,全世界的电影人汇聚于此,洽谈合作、交流思想、发现新人。金爵奖的评选,也逐渐建立起它的国际声誉和影响力。今年电影节期间,更推出了“上海影迷节”,不少外地影迷闻讯而来,共襄盛举。对于影迷而言,电影节是一场文化狂欢,也是这座城市献给电影的情书。

  与此同时,上海的电影基因也广泛延展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在松江,“科技影都”产业集群正在崛起,这里有最先进的摄影棚和后期制作公司。在徐汇滨江,艺术场馆与影视公司鳞次栉比。在静安,上海戏剧学院和上海大学电影学院,源源不断地为全国输送着专业电影人才。而阿里影业等头部公司,也纷纷将总部或核心业务设在上海,看中的正是这里完善的产业链和与国际接轨的金融服务能力。

  更重要的是,上海这座城市本身,再次成为了电影创作的灵感来源。如果说过去的电影热衷于展现上海的“大”,那么新一代的创作者,则更着迷于它的“小”——那些发生在弄堂深处、咖啡馆里、小菜场中,属于当代人的日常生活与情感困境。

沪语电影《爱情神话》。

  2021年底,一部小成本的沪语电影《爱情神话》意外成为爆款。影片中没有宏大叙事,只有几个中年男女喝着咖啡聊着天,处理着各自一地鸡毛的生活。但那种精致、体面、界限感分明,又暗含温情的“上海腔调”,还是引起了当代都市人的共鸣。2025年底,一部聚焦老年人婚恋的沪语电影《菜肉馄饨》,同样让人看到迷人的上海日常——像菜肉馄饨一样,貌不惊人,但就是那么熨帖,可以家常,也可以待客。

  看完电影,许多观众开始打卡电影里的取景地:南昌路、思南公馆、武康路、五原路……上海也适时推出了“电影citywalk”,一张点位丰富的电影地图上,既有当年老电影里的取景地,又有如今新沪语电影里的打卡点。一边逛,一边感叹:上海真是一座电影之城。

  120载光影流转之间,上海与中国电影,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座城市将它的商业理性、文化品味、市民精神和开放格局,深深地刻进了中国电影的群像里。今天,当我们再次站在这座电影之城,回望百年,看到的不仅是一部波澜壮阔的电影艺术史,更是一座伟大城市与电影行业相互塑造、彼此成就的动人传奇。记者|阙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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