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上的亮妇
我正费力地切割盘中炸得死硬的一块熏肉,眼角里闪入一抹橙红。抬头一看,一位高大健壮的妇人站在桌旁,笑吟吟地问:我可以坐这儿吗?我疑惑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空桌,还是微笑着招呼道:请随意坐,船上中国人不多,幸会幸会。她年约六旬,着一袭橙红连衣裙,把丰满的脸庞衬托得白净夺目。
亮妇豪爽健谈,一坐下就开始抱怨:“这条破船,什么都不讲究。我昨晚穿着Gucci最新款的套装去晚餐,结果出丑出惨啰!所有人都是便装,还有只套件汗衫的,连领子都没有!我们早就预定了带阳台的船舱,可老公突然有事脱不了身,只能一个人来了,讨厌死了!”怨言中饱含自嘲,听上去还算顺耳。我笑道,这船的等级是最低的3.5,除了不会沉没,其他就别指望了。她迅即换了话题:“这游轮推销的岸上旅游贵得要死,一日游每人至少150欧元。” 我这才明白,她搭识我们多半是为了结伴游览。于是暗拒。
此后几次碰面也闲谈片刻,她滔滔不绝,我嗯嗯敷衍。但她毫不在意,依然是热热乎乎问好,风风火火道别。后来晚餐时看到她固定地和一对洋人同桌,眉飞色舞高谈阔论,我才松了口气。抵达塞舌尔时,她特意跑到我们餐桌前兴冲冲地说:“那对澳大利亚夫妇做足了旅游攻略,下船几百米就可以搭乘4路公交车,直达或换车就能游玩所有景点。”她显然是个富婆,却并不掩饰省钱的习性。
剧院有一场主题为毛里求斯旅游的演讲,岛上印度人过半,主讲人大谈印度教,夹了很多生僻词,又操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还习惯把一个长词分成两三节,吐一节,顿三秒,就像险象环生的意大利经济,你以为肯定完了,其实还没完!估计听懂一半的人不到一半,调节气氛的问答互动也鲜有回应。亮妇坐在前排,像是来救场的,频频举手响亮回应, 用英文说:“好,很好,棒极了!”风头之健不输台上的主讲。尽管她的回应有时驴唇不对马嘴,那又何妨?听这种话,不就图个热闹么。
亮妇不仅爱喧闹,还颇狂野。马达加斯加独有的红岩保护区是此行的一大亮点,看了些照片,也就类似丹霞地貌的的石林。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来回颠簸七八个小时,每人还得掏190欧元,纯属花钱买罪受。但亮妇显然既消费得起也消受得起,拍着我的胳膊坚称不可错过。晚餐结束我们等电梯回房,一声叮咚,风尘仆仆的亮妇大步跨出电梯,连声说,太美了,太值了!我看着她满头满身一片红,一时不辨,她是穿着那件橙红长裙,还是沾了满身红土?
后来和旅友闲聊时我提起了亮妇,忍不住戏谑道,老妇聊发少年狂,左珠黄,右金亮,跌爬滚翻,千里闯红岗!他笑了,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认识但不太熟。她早就移民到多伦多了,每年待七八个月,有股狂野豪气,哪都敢去。最险的一次是和她儿子骑摩托横穿欧洲大陆从巴黎一路跑到伊斯坦布尔。街上碰到时她不是胳膊吊在胸前就是脖子上敷着纱布。我不由一惊,是吗?她说一直在上海公司和珠海工厂之间奔走啊。朋友笑道,确实在一直奔走,但她是在中国和加拿大之间飞来飞去。他顿了一下,压低嗓音,别看她鲜衣怒马,其实一肚子苦水,她老公在珠海有个小三,吵了好多年了。
我惊得一时无语,这要多少喧闹和狂野才能抵消这孤寂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