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寺庙引发的领土之争

　　佩通坦·钦那瓦“通话门”事件的诱因是什么？

　　当然是5月28日柬埔寨和泰国军队在边境发生短暂冲突。尽管当时的交火只存续了10分钟，只导致1名柬埔寨士兵身亡，看似并不是一个大冲突，甚至令佩通坦在与洪森的通话中显得较为轻松地称“叔叔，咱们冷静点，别上了人家的套，泰国第二军区那帮疯子，本来就是我们的死对头”，但泰国和柬埔寨之间的领土之争，其实早延续了许多年。

上图：泰国军方于6月23日晚下令封锁与柬埔寨的边境，暂停所有人员和车辆从16个边境口岸通过，同时暂停各种贸易活动，仅允许出于人道主义目的过境。

悬崖上的柏威夏寺

　　泰国与柬埔寨之所以发生交火，是因为泰国方面称，柬埔寨军队没有提前通报，就进入泰柬争议地区。泰国陆军第二军区的快速反应部队集结，并向柬埔寨军队开火。

　　看似交火时长仅仅10分钟，可实际上所谓的“泰柬争议地区”，是数十年没能解决争端之地！即使泰国前总理他信与柬埔寨前首相、现任参议院主席洪森称兄道弟，反正在他们各自当政的时代，这事情也无法解决！

　　争议的地方不大——大约4.6平方公里。关键是争议地区南侧的马夸山摩艾丹崖顶上有一座印度教寺庙遗址——柏威夏寺。高棉语中称其“Prasat Preah Vihear”，意思是“吴哥王朝的圣寺”；而泰语则称为“Prasat Phra Viharn”，意为“神的圣殿”。

　　据称，柏威夏寺最早可追溯到公元9世纪，系当时的高棉帝国的君主耶输跋摩下令建造。整座寺庙历时200多年至1152年于苏利耶跋摩二世时期完工。其建造初衷是为了巩固政权和宗教信仰，成为吴哥王朝重要的宗教圣地。

　　进入近现代以来，尽管国际公认的高棉之继承人系柬埔寨，可泰国一直声称对柏威夏寺拥有主权。1962年，海牙国际法院判决称，柏威夏寺的主权属于柬埔寨。柬埔寨方面甚至将之归入柏威夏省管辖——一个省的名字，由这座寺庙而来，显示的无非是柬埔寨的决心和不依不饶！

　　但泰国同样不依不饶！泰国的意思很明确：在法国殖民者占领中南半岛时期， 1908年秋天，法国军方勘测绘制了边界地图，并交给当时的暹罗政府。这份地图中，将柏威夏寺标注在柬埔寨一侧，当时就引起暹罗方面的不满，认为是法国殖民者对暹罗的蚕食——怎么能让一支笔在地图上勾画一下，就夺走属于暹罗的领土呢？后来到20世纪30年代，当暹罗更名为泰国后，进一步“声索”柏威夏寺主权。1949年，趁着法国殖民者即将彻底离开中南半岛之际，泰国出兵占领了柏威夏寺。泰国军人到1952年离开这座寺庙。而新获独立的柬埔寨方面当然不服，于是才有了其告上国际法庭，并得到了1962年有利于柬埔寨方面的判决！

　　海牙国际法院的判决——9比3。多数法官认为，当年法国军官送交暹罗的地图是得到暹罗当局确认的。“当时及以后许多年，暹罗方面许多官员包括前联合勘界委员会的成员都看到过这幅地图，非但没有表示任何不同的意见，并且还对制作地图的法国官员表示感谢。”但泰国方面认为，殖民者划下的边界线是不能被承认的。更何况，除了柏威夏寺本身之外，还有周边诸如塔莫安通寺、塔莫安小寺、塔戈贝古寺及翡翠三角区，都是泰缅边境争议地区。如果仔细点数，则泰柬边境争议地方多达15处！无论是泰国还是柬埔寨，当然都想将包括柏威夏寺在内的这些地区全部纳入囊中，可现实是谁都无法在比较重要的四个地方全都占据上风，更何况在15个地方均占上风。

上图：2009年3月13日拍摄的资料照片显示，两个孩子在柏威夏寺注视着一名正在警戒的士兵。

　　矛盾在2008年7月7日再次加剧！原因在于柏威夏寺在这一天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为世界文化遗产。泰国方面继续干瞪眼。原因在于申报世界遗产的是柬埔寨团队。这再一次坐实了柏威夏寺主权属于柬埔寨。其实，在柬埔寨方面申遗的过程中，泰国有人做出了在泰国国内看来的“惊人之举”！时任泰国外长诺巴敦在当年6月与柬埔寨方面签署了有关柏威夏寺申遗的“泰柬联合公报”。但这一“公报”签署之前未经泰国国会批准！为此，泰国方面不少人指责诺巴敦“出卖国家主权”。在被赶下台时，诺巴敦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我的同胞们，我没有出卖国家，我和其他泰国人一样热爱这个国家。”诺巴敦当时还强调，自己根本没有做错事，之所以辞职是为了“团结与和解”。可诺巴敦的辞职根本换不回“团结与和解”。当年7月15日，包括1名僧侣在内的3名泰国人越过边境检查站，准备进入柏威夏寺宣示泰国对该座寺庙拥有主权，可很快就被柬埔寨方面逮捕。尽管当天这三个泰国籍人士就被柬埔寨方面释放，但泰、柬双方都在柏威夏寺周边增加军力部署。战事看似一触即发。一年之后，泰国与柬埔寨方面共同举行边境委员会特别会议。会开了不少时间，可有关边境线在哪里，双方谁都没能说服谁，只互相保证不使用武力解决问题。

　　2008年7月22日，在新加坡参加东盟与中日韩(10+3)外长会议的东盟国家外长及代表就泰柬边境争端问题举行非正式磋商。柬泰双方承诺，将采取最大程度保持克制和平解决问题。此后，泰柬双方开启部长级会谈，准备彻底解决柏威夏寺归属问题。但谈判尚未有进展之际，到2009年9月19日，为了纪念他信政府被推翻三周年，规模大约有四五千人的人民民主联盟“黄衫军”辗转到泰柬边界进行抗议活动。哪知道惹毛了此地的柬埔寨人，于是爆发冲突，导致多名当地村民受伤。

　　无奈之下，柬埔寨再次将柏威夏寺问题提交国际场合，以期望得到解决。2009年10月14日，时任柬埔寨副首相兼外交大臣贺南洪说，柏威夏寺问题必将交到东盟峰会开会讨论解决。可东盟又有谁能担当调解泰柬纠纷的重任呢？东盟峰会之后，泰国、柬埔寨矛盾反而加深——双方互撤大使！

共同开发之梦

　　佩通坦与洪森通话的内容中，有佩通坦称呼泰国第二军区是“别人家”之语。而当时光回到2009年秋末，看上去他信与时任柬埔寨首相洪森确实简直一家人！当年11月4日，他信在柬埔寨首都金边接受洪森任命，成为柬埔寨王国政府顾问。彼时的他信，在泰国正遭遇极度的政治失败。也正因此，才有黄衫军杀奔泰柬边境讨伐他的情况。

　　他信的妹妹英拉也曾得到过洪森的帮助。那是2017年，当英拉在曼谷遭到围攻，难免牢狱之灾的时候，洪森派出了飞机，将她接到了位于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的私人别墅。而在与佩通坦通话曝光后，早已卸任柬埔寨首相，而担任柬埔寨参议院主席的洪森曾公开愤恨地说：“如今这家人当上泰国总理，反而给我们制造麻烦。”

　　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洪森乃至整个柬埔寨方面，不仅仅在针对他信以及他所在的钦那瓦家族！近日，洪森在演讲中曾经特意拿出一份文件。泛黄的纸张抬头印着"柏威夏备忘录"，内容涉及两国争议百年的4.6平方公里领土。“2008年我们明明谈好共同开发，现在泰国新建的岗哨比寺庙佛塔还高。”洪森抖着文件质问，“当年签字的泰国官员，如今全装失忆？”

　　洪森也许是一不小心说漏嘴！要知道，2008年，早已不是他信担任泰国总理的时期，但洪森仍在与当时的泰国政府谈共同开发。那也就能说明，洪森虽然与他信称兄道弟，但是在国家利益面前，“老狐狸”洪森心里还是有谱的。奉他信为座上宾，某种程度是为了柬埔寨的国家利益；与当时的泰国政府谈共同开发，也是为了柬埔寨的国家利益。

　　在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唐奇芳看来，尽管海牙国际法院对柏威夏寺的主权归属进行裁判，不仅在1962年做出了完全倾向于柬埔寨的判决，事实上2013年11月11日，海牙国际法院又再次做出过一项判决——柬埔寨拥有整个柏威夏寺地区的全部领土主权。但根本没用！泰国依然不服从这一判决。“因此，我认为，即便再次诉诸海牙国际法院，也难以解决实际问题。”唐奇芳认为，唯有泰国、柬埔寨双方达成解决柏威夏寺问题的程序共识，比如双方都认可到海牙国际法院进行审理也好，谋求第三国主持公道也罢，才有可能去推进解决柏威夏寺问题。如果有一方不认可解决程序，则得到的解决方案仍然几乎是废纸一张！谁做共同开发之梦亦惘然！

上图：6月20日，泰国乌汶府，还拥有泰国总理职权的佩通坦前往柬泰边境，视察军队。

重启谈判之际的铃声

　　据新华社消息，6月14日至15日，泰柬联合边界委员会时隔12年在金边重启会谈，商定派遣联合勘测组在双方商定的界碑实际位置进行边界勘测。泰国外交部称此为“缓和边境紧张的重要里程碑”，下次会议原本预计将于9月在泰国举行。

　　但蹊跷的是，在泰柬联合边界委员会重启会谈之前，5月28日佩通坦与洪森的通话录音未被披露。而刚重启会谈不久，6月18日，佩通坦与洪森通话就公之于众。然后，洪森指责佩通坦乃至他信，甚至号称还有后手材料，能够证明他信、佩通坦对泰王不敬。

　　亦有专家认为，泰国柬埔寨重启谈判之际佩通坦与洪森通话的内容被公布，对洪森乃至整个柬埔寨政界并非完全有利，而是一把双刃剑。有可能彻底同时打击到泰国联合政府、反对派，但也有可能让钦那瓦家族又一次暂时失去权力，而泰国军方反而加紧控制柏威夏寺周边区域。而如果泰国军方当真在柏威夏寺周边布置重兵，则能威慑到柬埔寨腹地，这对洪森之子洪玛奈所把持的柬埔寨内阁来说，绝不是好消息！“边境之花，注定要忍受灼热，寻着生的希望。”柬埔寨歌曲《哦，柏威夏之花》诉说着柏威夏寺的荣光、悲怆与无奈。

　　唐奇芳称，冲突虽刺眼，却只是局部问题，不应成为泰国、柬埔寨两国关系的全部，更不能阻碍共同繁荣的脚步。主笔｜姜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