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经济再出发

　　2025年 10 月 31 日至 11 月 1 日，亚太经合组织（APEC）第三十二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韩国庆州落幕。时隔 20 年，APEC 峰会重返韩国，从20年前的釜山到如今的庆州，地理跨越背后，是亚太经济格局的深刻重塑。

　　本次峰会以“建设可持续的明天”为主题，在全球经济增长乏力、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技术变革加速与人口结构转型的多重背景下，通过《2025 年 APEC 领导人庆州宣言》《APEC 人工智能倡议》和《APEC应对人口结构变化框架合作文件》等多项成果文件，为区域合作注入新动能。从经济格局演变到贸易合作深化，从人口挑战应对到人工智能协同，庆州峰会的成果不仅回应了当下的区域关切，更勾勒出亚太共同体建设的未来路径。

上图：当地时间11月1日，亚太经合组织第三十二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与会经济体领导人、代表集体合影。

二十年变迁：

格局重塑与挑战叠加

　　20 年前，亚太地区凭借蓬勃的贸易活力与后发优势，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 “发动机”；20 年后，当庆州峰会再度聚焦区域发展，亚太经济已步入增速换挡、结构升级与风险交织的新阶段。

　　世界银行数据显示，东亚与太平洋地区作为高度依赖全球贸易的经济体，增长动力已显著减弱，南亚地区虽保持相对增速，但整体放缓态势明显。预计 2025 年全球经济增长将创下近 17 年来的最低水平，而 2020 年代全球 GDP 年均增速预计仅为 2.5%，或将成为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增长最为缓慢的十年。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赵懿黑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指出，人工智能、数字经济等新兴领域正成为亚太地区经济发展的新动力。面对人口老龄化、劳动力成本上升等结构性压力，亚太国家亟需借助技术创新推动经济提质增效，这也使得“创新”与“数字化” 成为本次 APEC 议程的核心议题，“创新发展”更被确定为 2025 年峰会的重要优先方向。

　　“同时，地区贸易环境也在演变。20年前，多边贸易体系持续扩张，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稳步推进；近年来，受大国地缘政治竞争及美国加征关税等政策影响，保护主义有所抬头，各国对供应链韧性的关注度显著提升。这种趋势不仅削弱了自由贸易与跨境投资，更给区域经济一体化带来新挑战。”赵懿黑说。

　　APEC 政策支持小组主任卡洛斯·栗山指出，当前亚太经济面临的最大考验在于如何在不确定性中维护合作共识，而 APEC 正是提供公开对话与解决方案共享的关键平台。卡洛斯·栗山认为，通过APEC的对话机制，可以促进成员间政策协调，为企业运营提供稳定预期，从而增强区域经济韧性。

上图：亚太经合组织第三十二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新闻中心外景。 

　　值得注意的是，人口结构的深刻变化正在成为影响亚太经济长期走势的基础性因素。过去 30 年来，亚太地区人口增长持续放缓，预计自2035年起整体人口将进入减少阶段，到2050年，60 岁及以上人口占比将达到地区总人口的约 1/4。这种“少子化 + 老龄化”的双重转型，与20年前的人口红利期形成鲜明对比，正在对劳动力供给、公共财政与消费市场产生深远影响，也成为本次峰会关注的核心议题之一。

贸易突围：多元潜力释放

与区域合作深化

　　在全球贸易体系遭遇冲击、美国关税大棒持续挥舞的背景下，如何激活区域贸易潜力、强化合作韧性，成为庆州峰会的核心议程。本次会议明确重申，强劲的贸易与投资对亚太地区的增长与繁荣至关重要，而捍卫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系，是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基石。从东北亚到东南亚，从太平洋东岸到拉美腹地，不同经济体凭借独特优势形成的互补格局，为区域贸易复苏提供了可能，而APEC推动的制度性建设则为这种潜力释放搭建了桥梁。

　　赵懿黑分析，韩国的高附加值产业优势在区域贸易中尤为突出。作为全球半导体产业链的关键环节，韩国在3纳米晶圆代工、芯片封装以及支持 AI 与数据中心需求的高带宽内存（HBM）等领域具备核心竞争力，同时在显示器、电动车零部件、绿色能源与数字服务等领域保持领先地位。这些产业不仅是韩国出口的支柱，更成为连接区域制造业上下游的重要纽带。

　　日本则在高端制造与老龄化相关技术领域构建了独特优势。其工业机器人、医疗科技以及护理机器人、智能医疗器械等产品，既契合了亚太地区制造业升级的需求，又精准对接了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市场缺口。在人工智能产业链中，日本在半导体关键零部件、先进材料与精密制造等环节的积累，更是区域技术协同的重要支撑，为APEC成员间的产业合作提供了技术基础。

　　东盟凭借“承上启下”的区位与成本优势，成为区域供应链的重要枢纽。印度尼西亚、越南、菲律宾等国依托劳动力成本优势及逐步完善的制造业基础，持续吸引全球产业投资，正从“代工基地”向“区域制造中心”升级。东盟国家的市场增长与产业升级，既成为日韩高端零部件的需求方，又为拉美原材料提供了加工与出口的通道，形成了区域贸易的“中间枢纽”效应。

　　拉美经济体则以资源禀赋构建了贸易互补优势。该地区在自然资源、农产品及电池材料等原材料领域储备丰富，与亚太市场特别是中国的贸易联系持续加强。在全球绿色转型加速的背景下，拉美地区的锂、铜等新能源相关矿产资源，正成为亚太新能源产业链的重要环节，为区域绿色贸易合作开辟了新空间。

　　为激活区域贸易潜力，庆州峰会提出了多层次的合作路径。核心举措是加快落实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旨在通过整合现有区域贸易协定，建立全面、高质量的自由贸易区，从而降低贸易壁垒，提升区域贸易的整体效率和公平性。通过深化供应链互联互通与标准化合作，增强区域经济抗风险能力。

　　此次会议提出要“实现无缝衔接的数字化贸易”，着力推动区域内数字合作和跨境贸易一体化。宣言指出，要采取各种措施推进贸易便利化，包括增强透明度、推动无纸化贸易和电子商务，加强标准和规则合作。各国尤其注意到人工智能赋能贸易便利化的潜力，鼓励成员分享技术运用经验。

　　眼下，全球供应链正面临多重挑战，针对供应链韧性问题，庆州宣言重申落实供应链互联互通行动计划，通过能力建设、技术援助和国际合作，强化地区和全球互联互通，降低交易成本。此外，通过强化亚太经合组织商务旅行卡合作、推动数字赋能服务业等举措，进一步织密了区域贸易合作网络。

全面议题：

人工智能与人口结构转型

　　本次庆州峰会的标志性突破，是首次将人工智能和应对人口结构变化提升为 “全面议题”，这一调整不仅体现了 APEC 对区域结构性挑战的精准把握，更标志着区域合作从传统经贸领域向综合性社会经济议题的延伸。

　　APEC高级官员会议（SOM）主席尹成美说，此前APEC仅通过下属机构对人口问题进行讨论，且相关讨论仅限于低出生率等保健领域，而这次韩国希望广泛收集看法，深入了解包括老龄化在内的人口结构变化对韩国社会的影响，并探索应对新趋势所需的政策变化和区域共识。

上图：10月16日，游客参观韩国庆州的景区校村，亚太旅游产业前景看好。

　　韩国统计厅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统计数据显示，2024年韩国65岁及以上人口已超过1000万，占总人口比例达20.2%，正式进入“超老龄社会”。与此同时，韩国2024年总和生育率仅为0.72—0.75，全年新生儿数量降至约23.8万，是有记录以来最低水平。韩国国家数据中心本月的最新数据显示，韩国20—29岁人口已降至630.2万名，甚至少于7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规模。这导致韩国老年人口抚养比不断攀升，财政、医疗与养老金体系面临压力。

　　事实上，东亚各国正共同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人口结构转变，低生育率与人口老龄化已成为普遍现象。日本 65 岁以上人口占比已超过 29%，韩国总和生育率长期低于 1.0，中国也已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整个东亚地区 60 岁及以上人口占比正稳步攀升，预计到2050年将达到地区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这种结构性变化带来的挑战具有显著的区域性特征：劳动力供给短缺制约经济长期增长潜力，日本制造业“用工荒”、韩国服务业人力缺口等问题日益突出；养老金支出与公共医疗照护负担持续加重，对各国财政可持续性构成压力；消费结构趋于收缩，老年用品、医疗服务等特定领域需求上升与整体内需乏力形成鲜明对比，影响市场活力与创新动力。

　　为了应对这一变化，APEC各成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通过结构改革来培育新的增长动力，实现可持续繁荣，把人口结构变化“转危为机”。

　　庆州峰会通过的《APEC 应对人口结构变化框架合作文件》，确立了五大重点合作领域：构建有恢复力的社会系统、推动人力资源现代化、强化技术基础的保健与照护服务、提升全民经济能力，以及促进区域内对话与合作。

　　“这一框架为东亚各国的务实合作提供了明确路径。”赵懿黑说，在技术研发领域，共同开发护理机器人、智能家居辅助设备等适老化技术成为合作热点，日本的护理机器人技术、韩国的智能监测设备与中国的互联网医疗平台有望形成优势互补；在服务体系建设上，建立跨境护理人员职业资格互认机制被提上议程，既能缓解部分国家的护理人力短缺，又能促进区域服务贸易发展；在政策协同方面，各国正积极分享家庭友好型政策经验，从产假制度优化到托育服务补贴，从税收激励到女性就业支持，多元政策实践的交流互鉴正在形成合力。

　　作为本次峰会的另一项“全面议题”，人工智能既是推动经济增长的新引擎，也是应对人口结构变化的关键工具。庆州峰会通过的《APEC 人工智能倡议》，明确了“安全、可及、可信、可靠”的发展原则，呼吁以以人为本的路径推动人工智能转型，确保所有人能参与并受益。这一倡议的落地，标志着亚太人工智能合作从理念探讨进入务实推进阶段。

　　庆州 APEC 峰会的落幕，为充满不确定性的亚太经济注入了确定性的合作力量。正如《2025 年 APEC 领导人庆州宣言》所强调的，经济一体化、创新与合作是本地区实现繁荣与经济增长的关键。

　　亚太经济体唯有坚守《2040 年亚太经合组织布特拉加亚愿景》，以实际行动捍卫多边贸易体系，以技术创新破解发展难题，以人文合作凝聚共识，才能在变革中把握机遇，在合作中实现共赢，真正建成开放、活力、强韧、和平的亚太共同体，让可持续发展的成果惠及区域每一个民众。记者｜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