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让美国再回“门罗”

　　美国对华战略呈现出从全面竞争向聚焦领域、从价值观驱动向利益导向演变的显著特征。美国对中国的定位重心由以安全和意识形态为主导的整体性威胁，转向以经济、产业和技术竞争为核心的结构性对手。

　　特朗普二度入主白宫后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于2025年12月4日发布。此前两天，特朗普发表了纪念“门罗主义”提出202周年的文章，明确提出“特朗普推论”为“门罗主义”的“淬火升级”。

　　在2024年嚷嚷着“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并在拥趸的山呼中成功蹚过民主党对手拜登-哈里斯阵线的特朗普，难道只是为了让美国再回门罗时代吗？

“特朗普推论”指导行动

上图：面对美军压境，12月2日，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行人从支持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的涂鸦墙前走过。 

　　先是调动多艘战舰，持续打击在加勒比海靠近委内瑞拉海域的“运毒船”；然后封锁进出委内瑞拉的油轮，矛头直指委内瑞拉的石油产业。到12月19日，美国终于还是图穷匕首见，宣布制裁委内瑞拉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的多名亲属，指控他们涉嫌腐败。

　　美国想打击委内瑞拉，早不是传说，而是自8月以来的一种实践。而在特朗普第二次入主白宫以来，先是在多种场合宣称“加拿大是美国的”“墨西哥是美国的”“位于美洲大陆北部的格陵兰岛也是美国的”，再是对委内瑞拉各种攻伐。当然还有干涉巴拿马相关事务。种种情况，究竟为何？

　　从特朗普纪念“门罗主义”提出202周年文章可见，他是想将“门罗主义”这一历史符号，由“特朗普推论”这把“钥匙”，进行“当代激活”！而今年以来他在美洲事务上的种种做派，恰恰是“特朗普推论”在指导行动！

上图：面对美军压境，12月2日，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行人从支持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的涂鸦墙前走过。 

　　回看1823年，美利坚合众国第五任总统詹姆斯·门罗提出，“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问题在于如门罗等人，乃至他们的先辈人等，是否真的问心无愧可以自称是“美洲人”？在门罗生活的时代，将欧洲主要是英国等国移民或者移民后裔称为白人，将西班牙人后裔与美洲土生土长的印第安人等等视为有色人种，甚至奴隶制还没有取消——绝大多数生活在美洲的非洲裔根本没有人权。门罗当年所提，实质上并不是为了“美洲人”的自由，而无非是宣扬一种“美洲共同体”，将整个拉美划为美国的势力范围，欧洲列强不得染指。

　　两百年来，诸如中情局策划的危地马拉政变、“猪湾事件”中的登陆古巴、智利皮诺切特军事夺权、巴拿马诺列加将军被抓捕到美国接受审判……桩桩件件，都是门罗主义这一霸权理论的具体实践！而特朗普在相关纪念文章中写道：“美国人民，而非外国或全球主义机构，将永远掌控我们半球的命运。”

　　在2025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明确将西半球从“次要关注区域”升格为“美国安全体系的核心前沿”。据新华社报道，作为特朗普第二任期外交政策指导性文件，2025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被诸多媒体和智库解读为“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外交战略思想最剧烈转折”，报告试图“彻底重塑美国对外政策”，重新定位“美国的全球角色”，重新定义“美国优先”。总之，这份报告中的美国，有点很不像二战以后美国的样子，但又有些看似回到了两百年前美国的样子。特朗普究竟要将美国带到哪般模样？

　　有媒体分析认为，2025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迥异于二战后历任美国总统的世界观和安全观。特别是与2022年时任美国总统拜登所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也有很大不同。哪怕与2017年特朗普首个任期所作报告作对比，也能够看出特朗普本身的变化。换言之，“特朗普推论”并非由特朗普个人喜好而定。从内容到基调上看：从这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在全球力量对比变化与国内政治极化撕扯中政策摆荡的美国。

　　从全球力量对比变化来看，经济全球化与世界多极化的双重浪潮不仅在欧洲、亚洲、非洲拍岸，也持续冲击着美国在西半球的霸权掌控。拉美国家与世界各地许多国家快速发展关系：目前，巴西、智利、秘鲁等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是中国；委内瑞拉、古巴等国不断与俄罗斯深化合作。特别是巴西等地区大国自主意识持续觉醒，纷纷寻求外交多元化，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巴西总统卢拉说：“21世纪的拉美，不再需要主人。”墨西哥总统辛鲍姆说：“主权不可出卖，主权应受到维护和捍卫。”哥伦比亚总统佩特罗警告，如果美国悍然发动武力攻击，“将会发现强大的美洲豹正在觉醒”。

　　也正因此，可以看出，同样是特朗普入主白宫——2017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还在大谈所谓“美国领导自由世界”、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那时候特朗普也提“美国优先”，但常常伴随之的是另一个词“大国竞争”。而2022年当拜登入主白宫后——尽管通过“勤王军”占领国会山等等事件，肉眼可见拜登与特朗普在许多关系上是难以弥合的——但其还是“特规拜随”地将“大国竞争”“全球挑战”沿用了下来，再加点民主党惯常使用的“自由国际主义”“民主价值观”，煲了一锅新汤。

　　而2025年的特朗普在某些方面彻底否定了2017年的特朗普，直称，维护“国家核心利益”是美国外交政策根本目的和外交战略唯一核心，似乎准备彻底将“维护战后国际秩序”抛到脑后！

上图：12月16日，美军“尼米兹”号航空母舰驶入基察普海军基地时，一名水手从舷窗向码头上的人群挥手致意。有消息称，“尼米兹”号即将退役。

盟友受到三重冲击

　　“2025年，随着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其推行和实施的众多与前任拜登政府等大相径庭的一系列理念、战略和内外政策，极大地冲击和震撼了美欧关系。既形成了对当下具体境况的冲击，也留下了深远的、当下尚难定论的长期结构性影响。”在12月19日于上海外国语大学举行的“欧美关系走向报告2025”发布会暨“欧美俄中关系”研讨会上，上海欧洲学会会长、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欧盟让·莫内讲习教授丁纯在视频发言中如此分析。在丁纯看来，在特朗普2.0时代，尤其是2025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出炉以后，美国对外战略中的若干长期假设被重新审视，特别是美欧之间的“跨大西洋关系”也由此被纳入更为严格的战略成本—收益框架之中。丁纯此言，其实就点明了美国为了自身利益，已经不太在乎盟友利益受损。所谓“战后国际秩序”，许多是美国深度参与一手造就的。在当年来说，是二战后空前强大的美国付出许多资金与武装，通过“马歇尔计划”重启欧洲经济，并通过美军驻扎欧洲维护了欧洲的战后安全。但如今，情况变了。

　　丁纯认为，如何理解2025年的美国与欧洲关系，已无法仅仅依靠传统的盟友分析范式，而必须将其置于多重冲击叠加、相互强化的结构性环境中加以考察。丁纯认为，当下的美欧关系正同时承受着三重冲击。

　　其一为安全与战争层面的冲击。“这一冲击最突出的表现是美欧在俄乌冲突问题上已处于不同思路和立场。”丁纯说，“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拜登政府与欧洲方面在政治立场、制裁措施和军事援助上高度一致，这一点甚至被解读为北约‘重新发现自身存在意义’的标志。而特朗普再次上台后，其对俄罗斯的暧昧态度，引发了欧洲广泛的焦虑与警惕。”

　　其二为经贸与地缘经济层面的冲击。丁纯认为，特朗普希望与欧洲达成制度化与常态化的“对等关系”。其实，单看4月2日特朗普在白宫签署行政令，就以“对等关税”之名，向美国的全球贸易伙伴宣布美国的“解放”。这无疑显示出在特朗普的心里，其认为美国与欧洲，与亚洲，与北美甚至南美、非洲的贸易伙伴，都不处于“平等关系”，换言之，美国是付出者、吃亏者。“也正因此，无论在关键技术、供应链安全，还是在产业政策调整方面，美国都更加强调美国利益优先和制度优势维护。”丁纯解读，“特朗普的做法罔顾欧洲的‘盟友特殊性’，使得欧洲自我感觉越来越像一个需要应对美国的竞争者，而不是一个可以共享规则红利的伙伴。”

　　其三为更深层的，指向西方所谓的“自由秩序与意识形态叙事本身”的变化。丁纯分析，尽管2025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话语层次仍然延续了“自由世界”“民主阵营”的表述，但在战略逻辑上却明显强化美国所谓的自身的国家利益、文明竞争和内部治理能力的重要性。

　　以丁纯提及的三重冲击来看，某些情况似乎是由特朗普个人的喜好有所达成。比如在8月15日，于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市埃尔门多夫-理查森联合军事基地所举行的美俄总统会晤上，特朗普所展现出的对俄罗斯总统普京的热情以待，甚至被评论界一些人士称为“特朗普对普京的身体性喜欢”；而无论是2024年9月前往曼哈顿特朗普大厦会见身为美国总统候选人的特朗普，还是2025年2月在白宫进行美乌总统会晤——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每每受到特朗普的冷眼以对，这又被评论界一些人士称为“特朗普对泽连斯基的身体性厌恶”。然而，特朗普真会因为所谓的“身体性喜欢”而在美俄关系上对俄罗斯让步？而又因为某种所谓的“身体性厌恶”而不与乌克兰打交道？显然不会！

　　在对俄问题上，特朗普允许自己与普京展示出一种“打得火热”——在阿拉斯加同乘一辆“野兽”专车；普京10月上旬对塔吉克斯坦进行国事访问期间于记者招待会上夸赞特朗普，称其“为解决复杂而持久的危机付出很多努力”之后，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发帖“谢谢您，普京总统”，甚至还不忘贴上一段自己与普京同框的视频。但一旦发现其他国家与俄罗斯关系友好，并有些实际行动后，特朗普马上变脸。比如美方指责印度、巴西等国长期购买俄罗斯能源。惹得印度总理莫迪抱怨称，印度是发展中国家，当印度开始谋求工业化的时候，世界各地的产油地区之石油，都有了固定买家。印度要么继续前工业化状态，要么问俄罗斯购买石油谋取自身发展。莫迪那意思，无非反问特朗普，如果你是印度总理，你该怎么选。特朗普给出的回答，大致如此：“我不管，反正就不希望你买。”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美国针对欧洲盟友方面。9月4日，特朗普在一场由法国总统马克龙发起的“志愿联盟”电话会议上，就狠狠地警告欧洲方面，要求欧洲立即停止购买俄罗斯石油，因为如此行为“相当于为俄罗斯的战争机器提供资金支持”。

　　在援助乌克兰方面，特朗普却并不积极，甚至屡屡撤火。美国不反对欧洲国家军援乌克兰——只要不动美国的奶酪，欧洲怎么折腾不关美国的事。美国追求的是什么？利润，或者说赚头！这边厢声称美国自身弹药不够用，那边厢12月17日宣布一项价值超过110亿美元的对台军售计划——如果该计划得到美国国会批准，将是美国史上单笔金额最大的对台军售案。

　　显然，中国政府对这一军售案坚决反对、强烈谴责。不过，回看历史上美国历次对台军售，有时候收了钱，却将计划中提供的装备留置在关岛等地。当台湾当局前往催货时，美国方面甚至称，“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等打仗的时候美军再向台军提供装备”。其种种措施，很大程度上要确保美国军工企业收到货款，亦即台湾当局所缴纳的“保护费”，而另一方面，却又怕过度刺激潜在对手，因此选择留置相关军火、不发货。如今的美国，对待欧洲盟友，或者日本、韩国等等，都颇不手软，对并非盟友，而只是“棋子”一枚的台湾当局，自然不会真心以待。特朗普政府在要求台湾当局献出一些高科技产业、将之挪到美国设厂以外，不仅要台湾当局掏腰包购买武器，还出现这样的咄咄怪事，“美中经济与安全评估委员会”在年度报告中建议，美国通过海外军售案让台湾以非武器支援服务形式，协助升级改造美军菲律宾军事基地。对此，国台办发言人张晗称：赖清德当局为了政治私利，对外部势力卑躬屈膝、迎合讨好，媚美跪美无原则、卖台害台无底线。而提及美国，张晗称，美国永远奉行“美国优先”，关心的只有“美国利益”。在美国人眼中，台湾真正的价值就是“肥肉”和“提款机”，是遏制大陆的棋子、服务美国的工具。

　　有学者认为，特朗普开启第二任期后，其安全与防务的重心出现巨大转变，明显弱化在欧洲等地区的军事投入，优先保护本土和西半球安全。但也要看到，美国仍持续巩固在所谓“印太”的军事存在。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后，曾一度在日本境内部署“堤丰”中程导弹系统，并开展相关科目训练。在日本新任首相高市早苗发表涉台不当言论以后，尽管特朗普据称曾在电话中表达了对高市早苗的不满，认为她多言“添了麻烦”，但美国海军在南海照样与日本、菲律宾举行大规模军演，相当于用某种行动继续挑衅中国。

　　当然，这并不代表日本感受不到类似丁纯所分析的“美国对欧洲盟友的三重压力”。事实上，日本已经为应付特朗普政府的多重压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高市早苗之所以能够上台，无非石破茂在担任日本首相期间，顶不住美国的关税压力。石破茂在任期间，在东京宣称，美国对日本施行“对等关税”，是日本“国难”。而他派出时任日本经济再生担当大臣赤泽亮正多次赴华盛顿，在特朗普面前满脸堆笑，终究还是未能谈出令美日双方都满意的关税方案。而在高市早苗上台后，特朗普亲自跑到日本，敦促高市早苗履行此前石破茂政府承诺的5500亿美元对美投资协议，还盯着高市早苗拿出一长串从美进口商品清单。在10月28日于美国驻日大使官邸举行的日美商界晚宴上，特朗普当着软银董事长孙正义、丰田汽车董事长丰田章男等日本经济界核心人物，要求日本加强对美投资。当时，丰田已宣布将扩大美国工厂产能，并计划把美国生产的汽车进口回日本，而三菱重工、东芝、松下等8家日本大型企业在此次晚宴以后纷纷宣称将加大对美投资，预计总额将达4000亿美元。问题在于，韩国的前车之鉴，日本方面是否害怕。在特朗普再次上台后，曾要求一些韩国企业投资美国。而当投资者在美搞基建时，美国政府相关部门又上门抓捕“非法打工韩国人”，并遣送回韩国。韩国企业有苦说不出——雇佣美国当地工人，遭遇的是“磨洋工”，无法按时完成施工；从韩国国内调派员工来，又成了非法打工者。真是骑虎难下又不得不骑……

上图： 9月5日，在美国华盛顿白宫，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思（右）与媒体交谈。 美国总统特朗普（左）当日签署一项行政令，决定恢复美国国防部历史旧称，将其更名为“战争部”。但美国国会目前尚未通过有关议案。

调整对华心态

　　尽管还在通过利用台湾当局这枚“棋子”对中国施加骚扰，甚至暗许日本实施一定程度的军事扩张以遏制中国，利用甚至敦促韩国、菲律宾等增加防务开支以威慑对手并保护其所谓的“第一岛链”，但2025版《美国国家战略安全报告》中，还是能够看出特朗普二进白宫后，在对华心态上已有调整。

　　具体说，美国对华战略呈现出从全面竞争向聚焦领域、从价值观驱动向利益导向演变的显著特征。美国对中国的定位重心由以安全和意识形态为主导的整体性威胁，转向以经济、产业和技术竞争为核心的结构性对手。特朗普将在韩国釜山机场举行的中美元首会晤作为“G2会晤”。而到了报告发布之日，又呈现出中美已“近乎势均力敌”。这显然是对中国综合国力提升的战略性承认。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龙静注意到，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以后，将传统的多边模式视同鸡肋：他选择提前结束七国集团（G7）峰会行程，在北约峰会的停留时间也不足24小时，并取消了自己前往南非参加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峰会的计划。哪怕是到韩国来，也只是为了在釜山与到访韩国参加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峰会的中国元首见上一面，但特朗普本人在会晤后直接乘坐“空军一号”返回美国。作为APEC重要成员的美国，其总统如此行事，显见其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至于美国对华心态调整后所关注之点，从报告超过60%的涉中国内容聚焦贸易逆差、关键矿产依赖、制造业回流和科技创新等议题可见，未来中美在这些领域交锋的可能较大。中国在这些方面修炼内力，是一种当行之道……主笔｜姜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