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昔日奇案与今日文旅的酱园弄

　　早在2016年就传出拍片计划的电影《酱园弄·悬案》，终于在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作为开幕影片首映——全国公映日期虽然定在6月21日，但上海的观众得以先睹为快——6月14日首映当天和紧接着的15、16日两天，全市分别有120、130家影院举行特别放映，“酱园弄·悬案号外报纸”同时在特别放映影院限量发放。而这两个特殊的数字，也是为了纪念世界电影诞生130周年和中国电影诞生120周年，可谓仪式感拉满。

　　6月14日晚，《酱园弄·悬案》的全国首映在上海影城举行，陈可辛导演携章子怡等主要演员亲临现场，面对面与观众交流拍摄点滴。

始末

　　陈可辛曾用“有生之年”来形容《酱园弄·悬案》。从传出拍片计划，到中途宣布退出，再到峰回路转，导演依旧是他，主演也依旧是章子怡，只是片名从最初的“酱园弄杀夫”变成了如今的“酱园弄·悬案”。

　　此前官方发布的预告片中，跟随着杀夫女詹周氏（章子怡饰）急促的步伐，酱园弄众人依次亮相——他们有人好奇张望，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满怀关切，以不同姿态围观着这位旗袍染血的女子。幽暗的回廊、滴血不止的手提包、破旧的弄堂巷口……然而镜头一转，在詹周氏即将走出酱园弄的那一刻，一切戛然而止，留下万千悬念。

　　而今昔日悬案终于重见天日——原来雷佳音饰演的不是渣男，而是负责调查的警察“薛至武”；王传君才是“大块头”丈夫的扮演者。小花们饰演的角色也次第浮出水面——杨幂饰演的是詹周氏的狱友“王许梅”；而赵丽颖饰演的“西林”，显然原型正是曾为詹周氏鸣不平的女作家苏青。

　　看完电影，不禁让人想问：是什么让陈可辛对这个故事念念不忘？又是什么让章子怡等“詹周氏”这个角色等了将近十年？

　　据陈可辛透露，2016年他最初被这宗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的真实案件吸引的时候，是被它的庞大叙事所感染。“我在这里面看到詹周氏跌宕起伏的一生，以及那个复杂年代里很多复杂人物的众生相。”

　　上世纪40年代的上海，时代风云交汇，各方势力纷纷被本案卷入其中。无论是杀夫案的主角詹周氏，还是一心只想快速结案的警探、根据疑点制造舆论的各界人士、怀有猎奇心理的社会不同阶层，乃至詹周氏在狱中萍水相逢的狱友，每个个体都在时代洪流的洗礼中发生着改变。影片在展现高能案件的同时，更加注重角色内心的刻画和时代背景的还原，不仅展现出案件本身的跌宕起伏，更试图通过詹周氏的命运遭遇，折射出一幅时代沉浮中的众生群像。

　　除此之外，电影中对诸多女性人物的刻画令人印象深刻——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旧时代，一个女人想要活下去，“就要自己想办法”。詹周氏不是一个“完美被害人”，她有自己的计算和阴恻，几位向她援手的女性，免不了也有得失利益考量，但“girls help girls”的许多细节，比如“狱中分蛋糕”，还是令人动容，称其为一部女性题材电影也不为过。

原型

《酱园弄·悬案》主创们带着“号外报纸”集体走上电影节红毯。

　　经过前几轮的宣传，观众都知道了，“酱园弄杀夫”曾是一桩发生在1945年3月20日的真实案件，民国四大奇案之一——詹周氏将丈夫杀死并分尸16块，透过楼板渗下的鲜血、公审、死刑、舆论战、反转……集合了罪案电影一系列的耸动元素，重口味的案发过程不仅在当年轰动全上海，现在拿出来看看也是很炸裂的。

　　不妨先让我们从犯罪片的角度，看一看当年的原型案情：

　　1945年3月21日，《申报》上登出一篇“新成警局破获谋杀亲夫案”的启事，内容是关于一天前，住在酱园弄85号的詹周氏杀夫詹云影之后分尸的事实——詹云影和詹周氏是租住在酱园弄的，楼下就住着二房东。这天二房东王爕阳在房间里忽然感觉有水滴落，以为楼上漏水，抬头一看才发现是血，忙上楼查看，正撞见詹周氏杀人后已将尸体分割成多块，想要装进箱子，再图毁尸灭迹。二房东马上报警，詹周氏也立即被捕——从犯案到逮捕，不过短短一天时间。詹周氏承认是自己杀了丈夫，案情看起来没有任何疑问。

　　这桩流量要素过多的凶杀案，很快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无数小报就此编造了各种想象的剧情，但其中也有真实的记者采访调查，通过这些调查，这件杀夫案幕后的故事逐渐浮出水面——原来詹周氏本不姓周，而是姓杜，是江苏人，早年父母双亡，被亲戚收养，9岁时被卖到上海当丫头，从此跟着主人改姓周。21岁时，被许婚配给典当行的朝奉（典当师）詹云影为妻，又改名詹周氏。

　　詹云影外号“大块头”，五官端正，工作也还体面，然而轧了坏道，黄赌毒里占了两样，不是去嫖，就是去赌。在外面搞大别人家丫头的肚子也不管，还要詹周氏去安排将孩子送人。弄到后来，工作也不保，收入全无，还把家中辎重全当了去赌，弄得家徒四壁。

　　苦不堪言的詹周氏只好自己去纱厂打工贴补家用，但回来却遭到詹云影变本加厉的责打，一来嫌她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害自己丢脸，二来又疑心她在外面跟野男人“轧姘头”。走投无路的詹周氏想到了自杀，她服毒自尽，却被邻居送到医院，救回一条命。活转之后，她又和丈夫商量，想把家里仅剩的几件家具变卖了，拿去做小生意，摆摊卖排骨年糕，也是一条出路。但是丈夫回答她：“我有这些钱，还是去赌！”

《酱园弄·悬案》海报。

　　詹周氏绝望了。后来据她供述，1945年3月20号凌晨，她从睡梦中醒来，恍惚出现了幻觉，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杀死他，杀死他才有超生之日……她于是举起菜刀，砍向了睡梦中的詹云影。发现杀死丈夫后，她也不知如何处理尸体，就学“绍兴戏”里看来的桥段，将尸体大卸八块（后来确认是16块），放进一个灰色箱子，准备弃尸，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门，已经案发。

　　女子胆敢杀夫，在那个时代，可想而知是罪加一等。死刑的吊索已经高悬在詹周氏头顶，而等待她的还有社会审判——有人说她必然有奸夫，肯定是合谋杀夫；警局也怀疑她1米5的个头如何单独将接近200斤的“大块头”杀死并分尸——很快，詹周氏被屈打成招，供述说邻居“贺大麻子”就是自己的奸夫，两人一起合谋杀人。

　　但贺大麻子到案后，第一个反转出现了：他坚称自己虽和詹周氏有肉体关系，却不曾合谋杀人——詹周氏苦于衣食不继，曾向他求助，贺大麻子也曾多次给予接济，两人的肉体关系，相比轧姘头，更多属于一种利益交换。

　　贺大麻子洗白之后，詹周氏又供出了另一个奸夫——詹云影的朋友“小宁波”，称她是和小宁波一起合谋杀人。但很快第二次反转又来了——小宁波并未参与谋杀，是詹周氏恨他带着丈夫去赌，故而在严刑拷打之下，有意将他供出。

　　一波三折之后，1945年5月3日，此案开庭审判，毫无意外，詹周氏被判处死刑：“詹周氏杀人，处死刑。褫夺公权终身，菜刀一把没收。”

两部

今日乍浦路上的“酱园弄”已变身影视街区。摄影/阙政

　　如果案情到这里结束，那么这桩民国奇案可能也只能拍成《红蜘蛛》中的某一集。接下来，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去掉血腥与暴力，看看它在社会层面的又一次反转：

　　法庭审理结束后，这个案件并未告终，而是进入了“第三类法庭”：社会舆论审判。上海当时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苏青在《杂志》上发文，题目直截了当，叫“为杀夫者辩”。文章里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场悲剧，是数千年封建礼教——尤其是夫为妻纲——所造成的，是新时代女性争取男女平等道路上的一次有力的抗争。”

　　其后，她又在《杂志》上接连写了《武大郎与詹云影》《法理人情》《我以为》《詹周氏和潘金莲》四篇文章，要为詹周氏辩一辩她不该被判处死刑的理由。

　　这场舆论战继续引发人们对此案的关注，詹周氏受到鼓舞，也开始积极为自己上诉。当时为了营救她，甚至也有人安排了一位外国嬷嬷来作伪证，谎称她被捕时已经怀孕，死刑必须等孩子先生下来再执行。

　　时代变局给了詹周氏一次重生的机会——1945年，抗战胜利，此前伪法院的死刑判决随之无效。1946年，詹周氏的案件进入重审流程，虽然初审依然被判处死刑，但二审时改判有期徒刑15年——詹周氏就这样得以幸存。

　　判决生效后，她在苏北大丰农场劳改，刑满释放后也在农场就业，并在1959年与担任炊事员的严少华再婚。此时，她已经不是詹周氏，她叫周慧珍。据说周慧珍后来一直活到90多岁。上世纪90年代，《上海滩》的记者还曾在大丰农场采访她，得知她曾在托儿所工作，为孩子们做饭。

　　看完《酱园弄·悬案》之后，观众马上明白了：这不是电影的全部，而是半部。还留下不少伏笔与悬念，等待第二部继续反转。据章子怡说，这是她第一次演年龄跨度如此之大的角色——可见第二部里，她很有可能要一直演到詹周氏的老年。

　　在接到詹周氏这个角色之后，章子怡翻阅了不少民国历史资料，尤其是代表当时时代女性崛起的书籍。“当面临被束缚的婚姻时，很多女性采取了当下很前卫的方式，比如远离家庭、参军……我对其中的很多故事很有感触，有很多现代人可以共情的故事。”章子怡说，“最迷人的就是詹周氏了，她究竟是谁？动机是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我觉得读懂人物心理很重要，塑造人物最大的抓手就是心理上的支撑。这个始终带着伤痛的女人，前半生一直是被动的，被命运裹挟着的。当她决定往前进一步的时候，她命运的齿轮就彻底转动起来了。”

　　在章子怡看来，《酱园弄·悬案》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手术台，“那些支离破碎的伤痛，都在这个手术台上，一针一线去缝合，去疗愈”。

还原

　　这几天，伴随着《酱园弄·悬案》的全城热映，电影的取景地：虹口区乍浦路，也迎来了一波又一波打卡纪念的影迷。

　　其实“酱园弄”原本并不在虹口区，而是位于黄浦区新昌路432弄。电影与虹口区的结缘，源自两年前的上海国际电影节——那年，乍浦路口的胜利电影院焕新归来，上影节的论坛“她影时代”就在这里举办，嘉宾阵容里正有陈可辛和章子怡。乍浦路上原本就存在的一些百年历史民居，令陈可辛感叹“完全没想到”“太多细节不是做旧能做出来的”。

　　论坛结束后，陈可辛就提议在乍浦路实地取景拍摄《酱园弄》——没过多久，路过的市民就发现，一堵高大的“酱园”墙赫然出现在了乍浦路上。很快，一条“酱园弄”也被如实还原出来，成为影片的主要取景地。

　　陈可辛说，上海也曾是他父亲少年时梦想的城市，“从小他就跟我讲上海的各种弄堂，石库门亭子间。他的偶像是鲁迅，是巴金，他希望能在上海的亭子间做一个作家。上海对我有很特殊的意义，我们整部电影几乎全在虹口区、乃至整个上海实地取景。在2024年的上海拍摄1945年的上海，是一个梦幻的事情”。

　　2024年6月，《酱园弄·悬案》杀青。3个月后，“酱园”墙才被拆除。那3个月间，乍浦路摇身一变成了网红景点，吸引无数市民游客打卡。到了今日，虽然“酱园”墙不再，但北海宁路上已竖起“酱园弄”门楼，原址正在打造一条“乍浦路风貌影视街”——永记钱庄、仁和宁波菜馆、飞轮牌铰链、福华麦乳精的旧式招牌高挂，胜利咖啡、椿方圆面馆、对印茶局等众多业态和海派文化休闲空间也遍布其中。

　　据悉，只要带着《酱园弄·悬案》的电影票根，就可以享受乍浦路风貌影视街沿街商铺提供的折扣优惠；而胜利电影院也将从电影公映的6月21日起，连续一个月超长待机，每天放映《酱园弄·悬案》——凭胜利电影院的《酱园弄·悬案》电影票根，还可以在影院门口老上海电车造型的“胜利咖啡”，免费领取一杯美式咖啡。

　　虹口区值得打卡的电影取景地不只是酱园弄，比如中外闻名的外白渡桥，就曾是《上海伦巴》《一步之遥》《太阳帝国》等影片的取景地；1933老场坊里拍过《超时空同居》，也拍过《听风者》；《无名》曾在榆林路取景，《师父》和《茉莉花开》曾在浦江饭店取景……《酱园弄·悬案》里除了酱园弄，还出现了提篮桥监狱等历史悠久的地标建筑……更多有关上海的城市记忆，等待每一位观众自己去发掘。虹口电影主题citywalk，自然也可以安排起来啦。记者｜阙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