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色盘开,你会发现故宫流淌百年的华彩史诗
黄栌、酡颜、鸦青、黛蓝、紫檀……这些婉转旖旎的词汇,是中国独有的色彩密码,藏着山川风物,也藏着诗意年华。
百年故宫是什么颜色的?
它是红墙黄瓦的威仪,是朱门金钉的肃穆,是白石拱桥的开阔,亦是碧水流年的清寂。故宫是一个调色盘,流动其上的,并非只是色块,而是一套严谨的礼制,一幅浸润了风霜雨雪的丹青长卷,一部流淌了百年的色彩史诗……
有一种红,叫故宫红
红墙黄瓦,是紫禁城写给天空的第一行诗,也是历代帝王刻在大地上的权力宣言。
故宫的色彩,首先是一种秩序,一种由天地、阴阳、五行观念构筑起来的宇宙观。它以最直白也最雄辩的方式,宣告着皇权至高无上,江山社稷永固。这个色彩体系的基石,便是那无处不在的红与黄。
红是朱红,亦称“真朱”,取自天然朱砂。在古代色谱中,朱红与青、黄、白、黑并列,是为“五正色”,象征着光明、喜庆与庄重。
当这种尊贵的色彩以排山倒海之势,绵延于三米多高的宫墙之上,便形成了一种强大的视觉引力——是一种沉淀了岁月重量的红。晴日里,阳光为它描上金边,温暖而热烈;阴雨时,它在氤氲的水汽中,又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这朱红宫墙,围合的不仅是帝王的家苑,更是几个王朝的心脏。它像一道巨大的血脉,将权力的血液输送到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界定了内与外,明确了尊与卑。
屋顶,又是另一种专属于帝王的颜色——琉璃黄。黄,五行属土,位居中央,自古便是中原大地的象征色。自唐代起,黄色便被帝王垄断,成为皇室的专属御用色。到了明清两代,这种规制被推向极致。
紫禁城的屋顶,铺满了用“琉璃黄”烧制的瓦片,远远望去,如一片凝固的金色海洋,与湛蓝的天空形成辉煌的对仗。这种黄,不是柔弱的鹅黄,也不是娇嫩的杏黄,而是一种掺杂了厚重泥土与太阳金辉的黄。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既象征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至尊皇权,也饱含着社稷稳固、五谷丰登的美好祈愿。
帝王自身的色彩,与这建筑实现了完美的呼应——那身被百姓无数次想象与描摹的龙袍,便是黄色的集大成者。清代皇帝御用的明黄,是一种高饱和度的冷调亮黄,清澈而威严,臣民不得僭越。看看乾隆皇帝那件“彩云蝠八宝金龙纹男夹龙袍”,明黄为底,其上用金线盘绣出张扬的龙纹,间饰五色祥云、蝙蝠、八宝、花卉等纹样,袍裾则以奔腾浪花构成“江崖海水”纹,一件龙袍,便是一个浓缩的宇宙——天有祥云,地有山海,中有真龙天子,寓意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而蓝色,又是这片红黄海洋中的一抹澄澈——那便是琉璃蓝。
在中国传统色彩观中,蓝色象征天空,代表着上苍与神明。最壮观的是天坛祈年殿,屋顶用了三层琉璃蓝瓦,以示对上天的敬畏。而在故宫中,琉璃蓝被用于文渊阁的屋顶,象征着天空的澄澈、智慧与冷静,也寄托了对皇子皇孙们“青出于蓝”的美好期盼。
当我们把视线从屋顶移向地面,色彩的基调又骤然一变。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大殿的地面,铺设的是来自苏州的“御窑金砖”。此“金砖”并非金色,却是一种极为细腻的青灰色,质地坚硬,敲之有金石之声。它们沉稳、内敛,不事张扬,像一方又一方巨大的砚台,承托起殿内所有的金碧辉煌,成为宫殿内一切繁复与炫目的基石。
苏州的能工巧匠们经过取土、制坯、烧制、浸油等数十道繁复工序,历时近两年,方得金砖一块。行走其上,步履无声,只觉一股清凉沉静之气,从脚底升起。
皇权殿堂的根基,还有那汉白玉台基。它的颜色并非纯白,而是一种温润的蜜合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象牙般的暖白色调,细腻温润,如脂如玉。每当雨后,雨水浸润过的石阶会显出更深的色泽,雕刻其上的龙纹愈发清晰。
白石的素净,与朱墙黄瓦形成了“素”与“彩”的对比,如同中国水墨画中的“留白”,共同谱写出紫禁城建筑的皇权秩序。
文物珍宝,溢彩缤纷
如果说故宫的建筑色彩是宏大的交响,那么其中浩如烟海的文物珍宝,便是精妙的室内乐。每一件器物,每一个装饰,都凝聚着一个时代的审美与匠心,它们以更加细腻多元的色彩,讲述着宫廷生活的风雅与奢华。
走进宫殿,抬头仰望,常常会被华丽的藻井所震撼。藻井是中国古代建筑中一种独特的室内天花装饰。故宫中的藻井,色彩之绚烂,工艺之精湛,令人叹服。
一种最为尊贵的颜色,群青,便时常出现于藻井——这是一种由青金石矿物研磨而成的颜料,色泽沉静高贵,千年不褪。在古代,青金石需从阿富汗等地长途贩运而来,价值堪比黄金,故有“色相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之说。在藻井上,匠人们用群青打底,再以沥粉贴金勾勒出旋子彩画图案,间或点缀石绿朱红,一派瑰丽炫目。
故宫博物院御花园中的千秋亭藻井
与群青同样来自矿物的,还有一种迷人的绿,孔雀绿。它并非直接取自宫廷中豢养的祥瑞动物孔雀的羽毛,而是因其色泽翠亮如孔雀羽而得名。这种以铜为着色剂的低温蓝绿色釉,最早见于宋代磁州窑。到了明清,孔雀绿釉的烧制技术更为成熟,常被用于祭器和陈设瓷。故宫博物院藏的“孔雀绿釉花觚”,通体施釉,色泽青翠欲滴,光润明亮,宛如一汪凝固的碧潭。既有宝石的华贵,又有自然的生机,孔雀绿无疑为肃穆的宫廷生活平添了一抹灵动与雅致。
当然,提到故宫的色彩,绕不开那抹风靡世界的“中国蓝”——青花。青花瓷,以钴料在瓷胎上作画,再罩以透明釉,经高温烧制而成。那抹青花色时而浓艳,如夏日雨后的天空;时而淡雅,如江南水乡的薄雾。故宫博物院珍藏的“青花缠枝莲蕉叶天球瓶”,瓶身硕大,色泽深沉浓艳,绘有缠枝莲与芭蕉叶纹样,线条流畅,繁而不乱。莲象征清净高洁,蕉叶有招祥纳福之意。只用这一色,便描绘出了一个繁盛而雅洁的艺术世界。
除了这些器物的主色调,装饰其上的纹样,也蕴含着丰富的色彩文化。比如云纹,在数千年的流转中,衍生出勾云纹、卷云纹、如意云纹等万千姿态。它们或以金色出现在龙袍之上,或以五彩绣于屏风画卷,云卷云舒,姿态自如,是皇权显贵的身份标志。另一种常见的鳞纹,以层叠的鳞片状构成图案,常见于服装衣饰之上,用金银黑红,给人以安国定邦之感。
青花缠枝莲蕉叶天球瓶。
故宫的文物珍宝,如同一座色彩博物馆。当色彩与材质、工艺、纹样、寓意紧密结合,便共同构成了一个物华天宝、匠心独运的美学世界。这些流传百年的色彩,至今依然在博物院中光华流转,诉说着几个王朝的审美风华与精致生活。
草木鸟兽,四时流转
当然,故宫的色彩并非总是庄重肃穆。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之间,还有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自然色彩世界。它随着四季流转,吟唱着生命的诗篇,为这座威严的宫城注入了温柔的底色。
春日,是故宫色彩最烂漫的季节,一场盛大的“花事”次第上演。御花园里满树繁花,让深宫的庭院也变得轻盈起来。
而武英殿前的海棠,又是另一番景致,花色是娇艳的胭脂色,如少女脸颊上的一抹红晕,所谓“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美得动人心魄。还有漱芳斋的丁香,是淡雅的藕荷色;慈宁宫花园里的牡丹,雍容华贵,色彩更是从银红到姚黄,不一而足。春天的故宫,是一幅用花卉的色彩绘制的工笔画,精致、明媚,充满了勃勃生机。
夏日,故宫的色彩变得浓郁而沉静。天空的蓝似乎也更深了一些,是透亮的天青色。此时,绿色成为了主角。御花园里,龙爪槐的枝干虬曲盘旋,叶色却是最纯粹的油绿,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延禧宫前的椴树,叶片肥厚,绿得深沉。护城河边的垂柳,则是一抹明快的柳色,“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为厚重的城墙增添了几分江南的婉约。夏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整个故宫仿佛都被这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浸润了。
秋天,是故宫最具诗意的季节,一阵秋风拂过,宫中的银杏树便开始了一年中最华美的演出——扇形的叶片从绿色渐渐变为明亮的金黄色,最后是灿烂的赤金色。当阳光穿过叶隙,洒在红墙之上,光影斑驳,金光璀璨。寿康门前和延禧宫内的柿子树,挂满了一树红彤彤的果子,那种饱满而喜庆的柿红色,像一盏盏小灯笼,为萧瑟的秋日增添几分暖意。
到了冬日,故宫更是一票难求——实在太“出片”了。当霜白的大雪纷纷飘落,天地间只剩下黑、白、红、黄四色。朱红的宫墙在霜雪白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鲜艳夺目,如丹砂深深地烙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像一个上品的落款。无数摄影爱好者赶来,只为一睹“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的绝美景致。这时的故宫,美得令人心折。
四时流转间,故宫无处不在的小动物们,也来增添独特的色彩——盘旋在宫殿上空的乌鸦,在清代被视为“神鸦”,是吉祥的象征,它们羽毛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鸦青色——黑中泛着幽微的青紫光泽,正如黄庭坚诗中所言:“谩染鸦青袭旧书”;还有那结伴游弋于护城河中的五彩鸳鸯,更为这座庄严的宫城,点缀了一抹灵动的生趣;至于宫廷“御猫”,三花也好,大橘也罢,上登文创殿堂,下入百姓之镜,个个都是故宫“顶流”。
从春花到冬雪,从草木到鸟兽,故宫的自然之色,与建筑的人工之色,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应和。在这里,皇权的威严与生命的温柔相互交织;历史的厚重也与四时的流转彼此唱和。这才是故宫调色盘的全部——它既是帝国秩序,也是匠人巧思,更是宇宙间生生不息的生命留痕——它用最中国的色彩,讲述了最中国的故事,也定义了最中国的美。记者|阙 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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