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青鸾独不舞
阅读提示:这种几乎带有强迫症性质的“洁癖”,正与《刺客聂隐娘》中“一个人没有同类”的孤独意象交相辉映。
撰稿/独孤岛主
在观看《刺客聂隐娘》之前,需要做一定的功课,比如读裴铏的小说,比如读文字剧本。这些仪式化的行为,既是影迷虔敬,又是对侯孝贤电影观看难度的一种预设。仿佛不做这些,就会看不懂他。
尽管侯孝贤的名字在将近三十年里一直如雷贯耳,他的作品更被文艺青年钻研成一门显学,但在中国大陆院线,这是第一次正式公映侯孝贤电影。《刺客聂隐娘》也因此几乎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期待与五星奖励心态中,成为又一部似乎必须被顶礼膜拜的神级作品。对于常年在院线里看各种烂出翔的国产片的观众来说,它的意义太过重大,重大到可以令观影判断失常的地步。
由私心而论,我非常喜欢这部电影,“江流石不转”的意境构图,节制到苛刻的镜头组接节奏,都非常明确地表明了侯孝贤突破武侠类型片、创造新电影语汇的决心。然而在这背后,同样属于侯孝贤作品风格之一的我行我素,和“以镜为眼”的观察向度,透过1:41的画幅、粗稳的动作剪接表现出来——某些时候,你可以直接看到《刺客聂隐娘》与《海上花》中吃酒场景的内在关联。
但这显然不是影片要表达的重点。田季安(张震饰)听田兴解释不可开罪朝廷的理由,怒摔手中豹镇。在这一场景中,镜头不断在几个主要角色中间摇来摇去,与《海上花》里的移动镜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此处显然是更加保守而显得裹足不前的观察心态。聂隐娘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各种场合,而她一旦在房梁上出现,必然是不带任何补充信息的镜头切换,连同片中颇引争议的打斗场面一起,是一种刻意的“干净”表达。这种几乎带有强迫症性质的“洁癖”,正与《刺客聂隐娘》中“一个人没有同类”的孤独意象交相辉映。片中的人与人之间,没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即便是田季安与胡姬深夜相拥,亦要带出长长的一段旧情追忆,整个过程正是一种人际疏离的缩影。
影片中的视角多数是纯客观的,至少在影像表层来说,侯孝贤的意图绝对不是要令观众产生好莱坞电影式的被吸入快感,而恰是在看似僵硬的转场之间,实现一种叙事的整体观。
影片涉及唐代朝廷与割据一方的藩镇关系的背景,全片几乎没有直接解释时代背景的桥段,所有人与物带着不言自明的唐代风貌涌上银幕。假如阅读过阿城、谢海盟、朱天文合作的文字剧本,便可发现,在目前所见到的成片中,几乎完全删除了剧本中闪回的、具备对人物背景信息补充功能的段落,包括窈娘(即聂隐娘)十二岁时被嘉诚公主托付道姑带走、田绪之死等。这些段落原本交代了窈娘与元家女儿的关系、嘉诚公主与窈娘的关系,以及整个藩镇格局的进退拉锯。被删除之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大部分没有事先读过剧本或小说、了解过相关史实的观众,面对扑面而来的各种线索将无所适从。
尽管深入细看影片,从台词及严密的剪辑中是可以基本了解情节的,但有些地方依然造成了信息盲点——磨镜少年自陈身份的桥段被拿走,直接导致最后聂隐娘回到村落“送他去新罗”这一行为完全无法被理解。侯孝贤自言将看不顺眼的素材都剪掉了,任性姿态的背后,更是一以贯之的自信,纵然略伤剧作的筋骨,仍愿意留一个纯粹的背影。
所以,嘉诚公主所说的“青鸾舞镜”,不只是片中的各色人物。这背后最大的孤独,来自侯孝贤自己,他既不愿意讨好观众,也不会敷衍看客,这才是大家对这部院线华语片严阵以待的动力所在。
※版权作品,未经新民周刊授权,严禁转载,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