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本质上是一种民主事业
撰稿|黄 夏
《最佳欧洲小说》是波黑作家亚历山大·黑蒙于2009年启动的文学编撰项目,收录当代欧洲优秀短篇小说创作,每年出一辑,至今已出到第5辑(2014卷),中译本则已有两辑(2011、2012卷)出版印行。在论及这套丛书的编撰缘起时,黑蒙写道:“我们这个世界灾难连绵不断,从不间歇,是文学将这世界的恐怖和魅力展现在我们面前。人类经验中有巨大的空间只有通过文学才能有所涉及,有所理解……文学在本质上是一种民主事业,它不仅能展现汹涌奔腾的历史事件,还能表现出个人生存这个日益复杂的问题。”
换言之,文学的介入、阐发与思考功能,是我们用以面对和解释这个世界,并据此重塑和改造世界的方式之一。从这点来看,黑蒙显然不是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家,而这套书系的编选标准,亦大多着眼于作品对现实持续、普遍和深刻的关注。实验和先锋固然也有,但不是最重要的。
当然,一个或许并非不重要的问题是,2012年收录的这些小说,与2011年的小说比起来,是否有本质上的不同呢?我的观点是,并无太大的不同。2012年不但与2011年相类似,甚至与尚在进行中的2015年,也无本质上的不同。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尽管有欧债危机、乌克兰危机这些看起来所谓“突发”的、让我们对身处的时代顿生“断裂”感觉的重大事件,但这些事件不过是历史日积月累沉淀发酵的产物,它们并非从天上掉下来,更不是人们灵光一闪、从脑袋里“拍”出来的。
比如瑞士作家米凯尔·施陶费尔的《手持股票的女人》,讲的就是欲以股市投机为生、结果遭遇惨败的女人的故事,其实她的惨败,早在20年前就已由她同样投机的母亲,亲手为女儿种下了祸根。乌克兰作家塞尔希·查丹《老板们》中的黑帮、贪腐与同性恋酒吧,反映的正是乌克兰自东欧剧变后,国内民主自由化进程的复杂与艰辛。北爱尔兰英国作家多纳尔·麦拉弗林的《让你的心飞》则把时间推移到1971年,作家通过一个十岁男孩的视角,将其挚爱的足球联赛,与种族冲突、北爱和平等重大事件混合在一起,暗示幻灭与孤立是一代又一代北爱英国人心头断难泯灭的创伤。
如此,历史经验经由某个当下的时刻,得以延展和诉说,也同样赋予当下这个时刻以更多的层次和深度。当然,它们的表现形式并非一律如上几篇那样直白、明显,它们中的一些可能比较隐晦、迂回,需要我们细读之下才能品出味儿来。
比利时作家帕特丽夏·德·马特拉里的《倦手》,写法就很别致。小说的女主人公是个画家,以画男性肖像为特长和主业。我们看她总能吸引许多漂亮的、有钱的、身份地位颇高的男性,在她周围团团打转,但她不乐意跟他们上床,而是满足于通过绘画“占有”他们。是的,在绘画的过程中,她消费着男性,让他们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那样感到羞耻、不安和无助,一如被男性消费的女性。
这当然是一篇女权主义作品,但它不似美国女诗人西尔维亚·普拉斯的小说《钟罩》那样,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侵犯性。咄咄逼人,有时未必能达到目标,相反,它可能还让人觉得沮丧、可厌,进而拒绝了潜在的理解与支持。
此书辑录的欧洲小说主题各异,风格也不尽相同,一篇文章当然不可能包打全部、涵盖净尽。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些作品所投射的独一无二的个体经验,总能在世界上的其他角落,获致一种跨越欧洲的普遍人性的共鸣。正如黑蒙所说,你在这本书里能发现“一种投契的信念,即人的生命、思想和感情永远是最重要的”。某种程度上,了解自己,很多时候正是从了解他人的生命、思想和感情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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