谥号与身份之争的背后
青年学者尤淑君的《大礼议:嘉靖帝的礼制改革的皇权重塑》所聚焦的历史事件,并非战场上惊心动魄的厮杀,亦非天灾、内乱、瘟疫,不是精细到日常的微观史、心态史,也不是冰冷到丧失人情的宏观史、制度史,但正如作者所言,发生在嘉靖一朝初期的“大礼议”事件,乃是明代政治文化中隐秘且关键的转捩点。这一事件,彻底打破了皇帝与群臣之间的权力平衡,为嘉靖一朝嗣后日益恶化的君臣互相猜忌的政治生态埋下祸根。
而所谓“大礼议”,其所关切的核心问题,是嘉靖帝朱厚熜的身份。当明武宗朱厚照在正德十六年,即公元1621年卒于豹房时,他并没有留下子嗣。藩王出身,时年15岁的朱厚熜,因此得以入继大统。但为了在礼法上名正言顺,内阁与礼部认为,朱厚熜应该被过继给武宗的父亲明孝宗朱祐樘,成为武宗的兄弟,以符合《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的继位法则。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嘉靖的亲生父母,将变成他礼法上的叔婶。支持这一派观点的臣僚,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代表,他们援引宋代濮议案的先例,其观点被称为濮议论。反对者,如礼部观政进士张璁则指出,濮议论不合人情,会使嘉靖“自绝其父母之义”,他们的观点,则被称为人情论。
起初,嘉靖一再恳求坚持濮议论的三位阁臣杨廷和、毛纪、蒋冕让步,不惜重金贿赂其改变观点。然而对这些以清流自许的臣僚,此举只能适得其反。杨廷和甚至以辞官相要挟,逼迫嘉靖接受濮议论。皇帝虽暂时妥协,却在羽翼丰满后,直接下令将已故生父从“兴献帝”升格为“献皇帝”,列于太庙,庙号睿宗,世受香火。大礼议绵延了24年,最后以皇权的彻底胜利告终。兴献王与嘉靖的身份,成为让此后明代诸帝无比尴尬的历史遗留问题。
大礼议之后,君臣关系的濒临破裂,使得嘉靖不得不扩张内阁首辅的权力,让其充当缓冲器与挡箭牌,而首辅始终是皇帝的私臣,自然无法取信于众臣,如同过去的宰相一般成为众臣之首,他需要逢迎上意,因此无法制约日渐集中化的皇权。
自明太祖朱元璋废除宰相以后,明代的制度构建,就天然缺乏对皇权的约束,唯一能规范皇帝的,即是礼法。但当嘉靖出于人情之思,随意更动礼法时,这一唯一的约束也摇摇欲坠,国家彻底成为了皇帝的私产,继而,如此庞大的权力造成了嘉靖自私、精明、虚伪且好大喜功的政治性格。皇权统治的合法性问题,从未如此显豁地呈现出来,朝廷内部的政治冲突也从未如此激烈、致命,且具有零和博弈的不可调和性。是以,大礼议应当被视为近代前夜的一次关键历史事件,被细细剖开,一遍又一遍地重读。撰稿|谈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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