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免子队长油百万：社恐女孩在脱口秀看见自己

　　“你是兔子队长油百万吗？”

　　——“不，我是免子队长油百万”

　　认识油百万的新粉，点赞完一条火出圈的视频后，回头在搜索框输入“兔子队长油百万”，出现一个高仿号。他们意识到，油百万的前缀不是兔子的“兔”，而是免谈的“免”。油在沪语中代表调皮，“百万”放后面纯粹是加了点霸气。

　　取名小插曲，油百万觉得很好玩。就好像近两年油百万成为新晋脱口秀演员，又持续“变装”的各种角色：脱口秀演员、英文老师、上海阿姨、中学生、暴躁老姐。前三个是广为人知的，传神到位、古灵精怪，着实圈了一大波粉丝。

　　新天地南里，三楼的SpicyComedy脱口秀俱乐部将在晚上7点半上演由油百万主持的英文脱口秀，开演前两个小时，剧场灯光亮起，油百万一身白衬衫出现在镜头前，她理了理清爽短发的耳后，微笑着叮嘱摄像记者说：“如果我拱背了，记得提醒我哦。”

　　很难想象，社交平台视频中那位满头银发、端着饭盒讲价的售货员阿姨的经典模仿，出自这位85后女孩之手。去年高考前，油百万更新了一条高中老师讲沪语鼓励学生的视频，她写：有时候想一觉醒来还在当年的教室里，窗外是大灵不灵的黄梅天。评论里的高赞留言是：“一点开，我心一惊，我叫程洁。”

　　很长一段时间，油百万打趣地说：“希望自己红一点，再红一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红到爱了多年的偶像谢霆锋能看见自己。

　　2025年4月25日，谢霆锋在香港启德体育园开唱，油百万抢到了前排的站票，当听着谢霆锋唱《无声仿有声》里的歌词：“我在旁，请不要害怕。”她眼泪止不住地流，把妆都哭花了。

　　2001年，油百万小学五年级，在上海看了谢霆锋演唱会。台上是偶像，台下是五年级的自己。从11岁到36岁，25年，油百万像坐上时光机，重回那些年自己的青春。

关于冷场

　　上海老阿姨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以至于借此闯入自媒体的圈子，油百万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担忧。开心的是，看着短视频日渐攀升的点击率，她开始被大多数人记住；担忧的是，脱口秀这个全新赛道，能否走得稳且长久。

　　油百万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原先是一家培训机构的雅思老师。后来，她开始经营社交媒体，当起了外语学习领域的KOL。油百万跟Norah是微信好友，一次Norah邀请她讲英文开放麦，油百万就去了。“有得到了一点笑声，她给我很多鼓励，我就这样正式成为SpicyComedy俱乐部的签约演员，现在想来那天的段子不太行，观众太给面子了。”

　　单口喜剧向来讲究要把场子热起来，冷场是所有演员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油百万并不那么讨厌冷场。有人说，关于冷场，100个脱口秀演员，有100 个说法。大约一两年前，一位英文演员管冷场叫“bomb”，意思是炸弹，好像你扔了一个炸弹，“嘣”地一声，台下鸦雀无声。

　　Bomb的时刻，每个人都会遇到，但处理方式不同。油百万和一位演员闲聊，对方是一个逆向思维且乐观的人。他说，冷场的定义不是尴尬，而是突破。只要自己有一场冷场或Bomb了，回家路上就奖励自己一个小贴纸，告诉自己：“今天棒极了。”

　　油百万对冷场的解读是冷场才会有进步。如果一直不冷场，讲自己熟悉的段子，可能永远无法想出更好笑的段子了。

　　第一次尝试开放麦，场地在淮海路的一处地下区域。油百万自诩“天真无知”，她不懂什么是开放麦，只知道“人人都能上台讲五分钟，我也可以”。当聚光灯照向自己，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油百万顿觉十分恐怖。心里默念一百遍的稿子一秒空白，“下一句话我该讲什么，完全不知道”。

上图：油百万是SpicyComedy俱乐部的签约脱口秀演员。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油百万故作镇定地和观众互动了一下，结果观众的回应，也完全意料之外，场面一度陷入尴尬。还好，主持人及时救场。经历了首次开放麦，油百万意识到这是新人通往单口喜剧演员的必由之路。“脸皮厚一点，总归没错的。”她摊手笑了笑。

　　脱口秀是冒犯的艺术，但有些观众真的冒犯到了，也会不开心不爽。“我会立刻下跪道歉，让我讲完，大哥求求你，你不要再为难我。”

　　脱口秀演员有自我的磁场，某种程度上，她吸引的观众内里和自己有共通之处。熟悉油百万的粉丝，承接包袱的能力几乎没有壁垒。露丝至今还记得油百万的梗，她选择带男友看一次脱口秀，是想让他在笑声中寻觅生活的另一面。

　　油百万时常反思，炸场到底是什么，观众笑了还是气氛很好，或者好文本的输出，或许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不用分门别类，也不急于给演员框定，但至少观众散场后，走出剧场，能记得你讲的话。当他们面对人生的种种不如意，会想起，在某个晚上，聚光灯下的那位演员，有一句话打动了你。那种奇妙的共鸣，笑中带泪，感慨万千。

看见自己

　　油百万自我评价是一个社恐的人，大部分时间，她喜欢待在自己的舒适区。说普通话脱口秀时略感害羞的她，总觉得在说沪语、英语段子时更加自信；模仿老阿姨的素材，也来源于观察身边的阿姨妈妈；傍晚，油百万常去长宁幸福里溜达，那里是挖素材的好地方。

　　华灯初上，这条很短的街区，可以窥见不同人的生活百态。散步的人群中，大人带着孩子在宠物店里撸猫遛狗；年轻白领打扮精致，坐在面包店里谈笑风生；咖啡店隔壁桌的阿姨充分发挥“e人属性”嘎三胡；新来的上海游客，每走两三步，就拿起手机拍照打卡。

　　唯有老上海人慢慢悠悠，不关心什么打卡出片。从小见证了幸福里的前世今生，这一切在他们看来没有任何滤镜，也并不稀奇。

　　油百万带着素材回到家，洗澡或躺在床上时，抓灵感、想段子。现在她尽量避开在晚上创作，因为“太耗人了”。夜晚兴奋的多巴胺会拉扯着她，抬眼看表就已凌晨3点多。夜晚往往还具有戏剧性，当天想出的段子如何如何好，第二天睁开眼再推导一下，“不行不行，这怎么演，算了”。

　　脱口秀、自媒体之外，油百万还兼职雅思老师，她贴给自己的标签是“自由职业者”。她很害怕把自己归类成一个全职脱口秀演员，虽然有可能某一个阶段她确实在做全职脱口秀这件事。但对于油百万来说，all in一件事情，代表着不安全感。“如果你说全职财务、全职老师都可以，但全职脱口秀演员，还是有一种不顾自己死活的感觉。”

　　油白万的世界是变化的，她很难在同一个领域一直做同样的事，那样很无聊。2019年油百万开始做抖音是教英文，业内人士给出的方法论是做垂直账号，意思是在英语赛道深耕下去，但油百万拒绝了，她不要把灵感创作当成职业来规划。“本来做着很开心，也不是一定要怎样，一旦规划就会无聊，一无聊就没有想法了。”

　　很快，油百万开始拍一些搞笑视频，模仿上海阿姨。她们的形象太鲜活了，可以是英文老师、卖衣服的阿姨，可以是任何职业。

　　油百万火出圈的小视频，灵感就来自于小时候陪妈妈逛街的体验。当年，油百万犹记得妈妈带她逛百货商店的场景。一进门，隔着几米就闻到阿姨搪瓷碗里的饭菜味道，售货员阿姨见来了顾客，一边起身一边舔牙，放碗筷、戴眼镜，动作非常传神。油百万跟在妈妈身后，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挑衣服、讲价，售货员阿姨很慵懒地站起来，但也很礼貌地接待。

　　掌镜拍摄者是油百万的老公，两人结婚两年，他不是上海人，耳濡目染能听懂80%的上海话。“我想尽量还原那个动作，如果人站起来了之后，忘记舔牙或者是一边讲话一边吃饭的动作又不太像，基本NG了20多条。”

　　油百万一直有个很离谱的怀疑。因为上海阿姨的小孩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所有的社交由妈妈一个人做完了，导致她们反而很社恐。小时候，油百万就是那个跟在母亲身后，安静观察的角色，长大后，还是没变。

　　提及有人用DeepSeek写段子，油百万觉得厉害，但直言自己还挺迟钝的，没想过去用，未来自己会被时代淘汰吧。“年龄大了会像老一辈一样去抢鸡蛋吗？”“有可能，谁知道呢？”油百万咯咯地笑了。

上图：油百万模仿老阿姨的素材，来源于观察身边的阿姨妈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红与不红

　　有一次，陈绮贞的演唱会结束之后，夜晚的灯光下，人群缓缓向出口挪动，纷纷离场。突然有一个很激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油百万——”，吓了她一跳。直到帮叫住她的女孩子签完名，油百万才懵懵地回过神来。她说，“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火了”。

　　油百万说，在脱口秀行业，起初，大家幽默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但现在不同了，幽默也获得了出圈的机会。比如，徐志胜、何广智这样的“前辈”，小鹿、唐香玉等人也闯出了大名声。“是可以开2000人剧院的大专场的”。

　　当问及是否考虑上综艺时，油百万表示，其实很多演员上综艺不见得火得出来，但他们本身都是很优秀的脱口秀演员。“我觉得综艺是一方面，火不火还得看个人命运，有些演员他火，但他非常有争议，我可能无法承受这么大的争议。”

　　油百万很害怕网络上的负面评论，甚至平时也很少关注自己的事情。2019年开始做短视频，到2021年开始陷入一种疲倦的状态。观众会发现她更新很少，有时候，在拖拖拉拉的更新周期里，油百万经常看到一些奇怪的留言，“我觉得还是挺在意的”。

　　记得一次直播，油百万和一家机构合作直播卖课。直播教英文，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评论区会有很多奇怪的留言。直播是一个高强度实时反馈的事情，她一边要做内容，一边跟观众互动，一边又会刷到不友善的留言。当天下播后，小助手很疑惑这些奇怪留言的出处，油百万回：“可能女生的直播间评论就是这样子。”

　　现在的油百万也在慢慢成长，她坦言，如果对方讲的太黑暗了，还是会难过，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对吧？但是可能过个两三天，也就忘了。“即使很多人闯不出来，无法上综艺，也依然可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是么？”

　　当记者问，舞台上和舞台下有很大的差别吗？油百万笑着说，从业两年，自己还是个新人，如果五年后，再问这个问题，她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如果你很松弛且有经验，可以把任何你遇到的事情变得更好。“而我现在还没那么厉害。”记者｜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