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医院，两代“南丁格尔”

　　今年5月12日，第114个国际护士节，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公布第50届南丁格尔奖名单，中国7名优秀护理工作者获此殊荣，是本届获奖人数最多的国家。获奖名单里，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上海市红十字医院）肿瘤中心主任护师邢红的名字引人注目。

　　39年来，邢红奋战在肿瘤、艾滋病及结核病护理一线，为数以万计的患者解除痛苦，将南丁格尔“护佑生命、竭诚奉献、专业精湛、勇气非凡”的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

　　早在1987年，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下称“市一医院”）史美利护士长便成为上海首位南丁格尔奖得主。相隔38年，市一医院再次摘得这一国际护理界最高荣誉，成为迄今为止上海唯一一家两次获得此殊荣的医院。获奖，不仅是对获奖个人在临床、创新护理技术的肯定，也体现了市一医院护理团队精神的传承，以及上海护理事业对护理行业的贡献。

一根导管

为患者拉长“生命线”

　　“我是1994年确诊的肿瘤患者，经历了传统的化疗、放疗，整个过程非常痛苦。2006年，我再次确诊患肿瘤，是邢红老师的PICC（外周中心静脉导管）置管技术帮我挺过了化疗最难受的时候，让我顺利完成治疗。”瞿琳阿姨回忆自己对抗癌症时的点滴，她动情地说，“没有邢红老师，我活不到现在。”

　　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癌症患者在接受化疗时要忍受反复注射带来的剧痛，许多患者的手背红肿、疼痛、溃烂，痛不欲生。传统化疗药物通过静脉输注，在留置针尚未普及的年代，反复的静脉注射，药物刺激甚至会引起“化学性静脉炎”。1994年，市一医院率先在全市综合性医院中建立肿瘤科，邢红作为首批肿瘤科专科护理人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对患者来说很痛苦，对于护士压力也很大，总担心发生并发症”。

上图：邢红（左二）走遍云南、贵州、内蒙古等多个省市60余家各级医疗机构，面对面、手把手地传授一线护理人员静脉治疗相关专业理论和技能。

　　一次偶然的机会，邢红在上海市护理协会的留置针培训上了解到“外周中心静脉导管（PICC）置管技术”。它的原理是将一定长度的导管置入血管内，尖端插到上腔静脉，这样药液在导管内流动，不接触血管壁，上腔静脉血流量大，药物在那里释放后可以迅速稀释，进一步减少对血管的刺激，加上这种导管可以在人体内留置很长时间，病人就不需要反复打针了。邢红听后特别感兴趣，新技术相当于为静脉搭建一条“血管通路”，能有效解决肿瘤患者外周静脉频繁穿刺和药物刺激静脉血管的难题。

　　然而，这种技术当时在国外主要用于儿童肿瘤患者和抗生素输注，在国内则尚未应用。为了尽快实现临床应用，邢红自学厂家提供的培训资料和操作光盘，查阅国外相关文献。1998年，她为一名肿瘤患者置入了PICC，成为上海市首位成功应用PICC技术的一线护士，自此，新技术为深受血管皮肤并发症损伤之苦的患者减轻了病痛。

　　邢红后来创造了很多的“第一”：

　　全国第一例非超声引导改良塞丁格技术、国内第一本《PICC护理常规》、牵头完成国内第一部《超声引导PICC置管技术专家共识》、全国第一家PICC护理门诊、全国第一家PICC护理技术培训中心、第一批建立上海市护理学会PICC护理专业护士实训基地、上海第一家临床静脉通路护理工作室、上海第一批标准化静脉导管维护社区示范基地、上海第一家肿瘤患者康复沙龙……这些创新性的尝试和举措为保障肿瘤等特殊患者的生活质量和生命安全做出了重要贡献。

　　2024年，随医院前往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一次义诊中，邢红发现当地的结核病和艾滋病患者对于长期输液的解决方案有迫切需求，尤其是幼儿和老年患者。邢红当即决定，持续开展定点帮扶，深度推广PICC置管技术。在当地，邢红又一次创造了“第一”：她成功地为一名营养不良的5岁肠结核小女孩完成当地首例PICC置管。

　　此外，她还走遍了云南、贵州、内蒙古等地60余家各级医疗机构，面对面、手把手地传授一线护理人员静脉治疗相关专业理论和技能，完成院外专科会诊1000余例，答疑各类咨询不计其数。“作为护理人，我们会继续以南丁格尔为榜样，推动静脉治疗护理不断进步和发展。”邢红说。

一粒黄豆背后的职业精神

　　除了南丁格尔，邢红还有一位偶像——市一医院第一位南丁格尔奖获得者史美利。“她是我很崇拜的前辈，她的技术相当好，每次参与抢救时医生非常信赖她，我一直以她为职业榜样。”

　　今年90岁高龄的史美利是市一医院重症监护病房的开创者之一。18岁时，她从上海南洋护校毕业，带着对护理事业的热爱和憧憬走上工作岗位，此后她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为患者服务，成功帮助许多病情复杂的患者度过危险期、迎来新生。

　　有一年除夕夜，市一医院急诊室忽然传来一阵紧急呼叫。一名老人由于黄豆误入气道被送来抢救，史美利接到电话后毫不犹豫放下了年夜饭桌上的筷子，火速赶往医院。经过检查，这粒黄豆已被吸入肺部，老人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

　　关键时刻，史美利当机立断为其调整体位并准备拍背吸痰。由于异物随着肺内纤毛运动不断地进入深部，吸痰效果不尽如人意，但史美利没有放弃，她一边安抚病人一边继续拍背，这粒致命黄豆终于被吸出，病人的氧饱和度逐渐上升。

　　最大危机解除后，老人的后续治疗需要用呼吸机。然而，当时呼吸机还是个稀罕的“洋家伙”，机器上都是英文，大家都不会用。也是史美利挺身而出，迅速上机调整参数，为老人做好了呼吸机准备，解除了后顾之忧。

　　为了让科室里更多护士能够掌握呼吸机的操作，史美利利用休息时间挑灯伏案，对着字典逐字逐句翻译这台呼吸机的使用说明，又将通宵钻研的成果无私地传授给其他护士。

　　“为了便于大家操作，史美利将呼吸机上的英文标识用中文覆盖。她还建立有关血液动力、心电图体外循环、各种心脏病及心肺脑复苏的全套监护内容，完善了监护室各种制度。”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北部）护理部主任常健告诉《新民周刊》，除了对专业的精深钻研，史美利对病人的陪伴、关爱和不放弃，也一直感染着市一护理团队，“无论何时，病人都是第一位的”。

　　常健的老师是史美利的学生，耳濡目染下，她对史美利总有种亲切感。“史老师退休后还会回医院看看病，我也有幸有过接触，生活中她慈祥和蔼，而且特别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现在医院的信息化程度很高，她七八十岁时到医院来，还是自己在手机上操作，学习能力很强，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南部）护理部主任方芳也深受史美利事迹的影响。“史美利在气道管理的技艺非常精湛，规范了护士在吸痰、气道消毒隔离等方面的工作，发表了《气管插管护理》《腹膜透析护理》等论文。重症监护室的护理工作风险大、强度大，对护士的专业技术要求高，她会亲自带领，言传身教。”方芳介绍，市一医院目前全国领先的重症患者早期康复项目，也受到史美利当时的工作理念的启发。

做病人需要的护士

上图：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两代南丁格尔奖获得者近日一起参加医院活动。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是全国文明单位、全国红十字模范单位。两代“南丁格尔”都出自市一医院，这并非偶然。

　　2025年，上海市卫生健康委、市医保局印发《关于试点开展上海市专科护士培训和管理工作的通知》，其中明确，医疗机构应支持护理人员参加专科护士培训，结合医疗机构实际合理设置专科护士岗位，为专科护士提供学习、进修的机会。事实上早在几十年前，鼓励护理人员走专业路线，提升专科护理水平的理念，就在市一医院落地发芽，史美利和邢红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很多人以为护士的工作就是打针发药，其实不然。以肿瘤专科护士为例，护士在执行医生的治疗方案时，需要对药物做好把关，降低差错风险。护士不仅要有温馨的服务，也要会思考和会解决问题，有能力做临床问题的判断评估。

　　在人才选拔、培养、激励等方面，市一医院均采取了有力措施。除了肿瘤专科护士，市一医院还有糖尿病专科护士、PICC护士、伤口/造口专科护士、疼痛专科护士等。他们无不是以临床及某专科工作经验为基础，经过系统化的专科领域理论和实践的职业培训后，具有较高专科护理水平的专业护士。

　　“专科护士还可以提供门诊服务，这对护士的职业发展也是一种很好的激励。”方芳给记者举了个例子，眼科是市一医院的强势学科，慕名而来的病人很多，“眼科的护士最早只是帮医生做冲洗或者挑异物等工作，但在工作中，护士和医生之间一起协商沟通，可以将医生觉得繁琐而护士又有能力操作的技术进行转移。比如目前干眼症患者治疗中的熏蒸、睑板腺按摩等技术，都由护士来负责，既减轻了医生的负担，也提升了护士的能力”。

　　“市一医院的护理工作采取垂直管理模式，这为资源更好地集中于专科护士的培养提供了便利。”常健介绍，目前市一在护理人才的培养方面，在原来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护士的分类、分层和分级管理。“我们将护士分为临床序列、教育序列、管理序列和科研序列，为不同序列的护士制定了不同层级，让每个人能够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能力选择职业路径。这既能保证大部分护士安心服务于临床，也为他们制定了职业发展目标，为医院输送了大量优秀护理人才。”

　　护理部还在管理实践中引入品管圈，作为提升质量管理方法的工具，应用后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医疗护理服务品质不断提高，护理团队自我管理的意识进一步增强。

　　几十年来，市一医院的护理团队获得过多项院级、市级荣誉，其中还有多位优秀护理人荣获全国杰出护理工作者、左英护理奖、上海好护士等荣誉。这支人力充沛，专业性极强的护理菁英团队早已在患者之中形成金口碑。未来，在南丁格尔精神的鼓舞下，他们将继续扎根临床，为更多病人点亮希望之灯，让每一次护理都传递生命的温度。记者｜周洁撰稿｜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