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的生活把孩子推向网络

　　“课堂禁止使用手机”——瑞典政府今年3月发布禁令，要求中小学生在校期间一律上交手机。瑞典的邻邦芬兰，其教育部官员称，芬兰中小学生成绩下滑的原因在于社会环境变化，具体来说在于社交媒体吸引力上升以及允许学生在校内使用手机。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上海科技馆馆长倪闽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提到了是不是应该把手机还给小孩。他认为，人工智能能够消灭“差生”，建议将手机还给孩子！

　　一时间，在国内媒体和社交平台上，关于手机该不该还给小孩，引起了一番讨论。

　　《新民周刊》记者走访沪上一些中小学时，却发现情况并不是非此即彼。在上海的小学，很少有学校允许孩子将手机带进校园。而初中阶段，不少学校允许孩子在向学校申请后带手机进校园，但学生进校后要上交手机，统一保管，待放学时再领回来，用于与家长联系。

　　“一些初中放学自己回家，或者家长接孩子时并不等在校门口，或是可能比放学时间略晚到学校附近接孩子。这时候，家长需要与孩子联系，因此，我觉得允许孩子带手机到校，但到校后上交手机，放学时交回，是合适的。”有校长如此向记者解释。

　　在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教授崔丽娟看来，当代社会，让孩子远离手机是不现实的。通过家长与孩子的良性互动，大人和孩子都要学会如何身心健康地使用手机等电子产品，实现更美好的生活与学习。

上图：欧洲一些国家发布禁令，学生在校期间不允许使用手机。

家长喂给孩子

第一口“电子榨菜”

　　崔丽娟向记者分析，“拒绝手机的诱惑，确实不易，连心智健全的家长都很难做到。想想我们家长自己，是不是成天抱着手机不放？睡觉前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手机还舍不得放下，导致睡觉时间也不断后延。成年人面对手机都难以自拔，更何况心智还不够健全的青少年，一旦任其自由使用，家长如果不干涉、不介入，更容易沉迷其中”。

　　崔丽娟介绍，韩国曾经出台过一个限制未成年人上网时间的法律法规，规定对未满16岁的青少年，在凌晨12点至早上6点之间网游强制断网。后续调查发现，该政策收效甚微——很多青少年仍会选择使用他人身份信息继续打游戏。

　　记者回溯相关报道发现，关于青少年网络使用的争议与挑战，在德国同样存在。德国有机构在较长一段时期将上网时间较长的青少年称为“网瘾依赖者”，早在2003年就成立了网瘾治疗诊所。2017年5月，德国卫生部药物事务专员马莱娜·莫特勒曾公布一项调查结果，表明德国当时共有60万青少年患有网瘾，250万青少年过度依赖网络。

　　但同在德国，却又有人认为，“网瘾”根本不是病！“明镜在线”专栏作家克里斯蒂安·施多克认为，所谓“网瘾”，其实是数字化改变了人们的信息交流方式后，一些原本可能出现的问题也在线化了。“我们上学的时候没少背着老师传小纸条，只不过今天的孩子们将纸条变成了网络留言。”施多克分析道，“从医学角度看，网瘾从来都不是一种诊断类别，社交网络成瘾也不是公认的临床类别。即便是世界卫生组织，近期也只是希望在疾病目录中列入‘游戏失调征’，以定义电子游戏对人健康状态的‘干扰’，而不是一并归类为成瘾。”

　　“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人们在聊天室对话，或者通过聊天软件一对一对话，但网络的另一端，还是现实世界中真实的人。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网络的另一头可能不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虚拟的人或者社区。如今还有短视频、短剧等丰富的线上内容，让人更加容易沉迷。” 崔丽娟说。

　　当孩子们过度沉溺于手机社交、追剧和游戏，易致其疏离现实人际交往。

　　崔丽娟曾在公园散步时目睹：一名五六岁的儿童佩戴智能手表，见前方七八岁儿童拿着手机，便上前提议“加个微信”。这一场景一方面证明当下手机或者移动通信终端在孩子们中的普及程度；另一方面也证明如果是在线下交流，哪怕孩子与孩子之间也未必那么容易连线。可目前这种由线下认识继而在线上联系的方式在孩子中间未必是主流。更常见的是，一场网络游戏互动，或社交平台上的短暂交流，便能促成线上相识。随后，双方通过特定事物（如共玩游戏、收藏同款玩偶）建立连接，通过连线进行持续性交流，甚至根本没有线下见面的需求。

　　“节假日的亲子酒店用早餐的时候，常常见到这样的情况——年轻父母把三四岁的小朋友抱进宝宝椅安顿好，在孩子面前架起手机，给小朋友打开视频，自己就拿着盘子取餐、吃饭，整个早餐中，小朋友都是乖乖地看着手机视频吃着饭、陪着父母的。手机，早就进入现在小朋友的生活了。”从小浸润在手机里，没有手机这一“电子榨菜”，孩子们似乎会茶饭不思，也根本不懂得如何在线下交往。

在网络世界体验珍贵的“自由”

　　待到孩子上小学了，家长突然发现自家娃课后时间除了捧手机之外，啥都不会。课业荒废，废寝忘食。如此这般，如何是好？于是出现家庭中父母一轮轮怒吼，采取种种办法，只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让孩子交出手机。

　　近期，崔丽娟课题组课题《父母心理控制与青少年问题性手机使用的双向关系：一项四波段纵向研究》（《The reciprocal relations between parental psychological control and adolescents’ problematic mobile phone use: A four-wave longitudinal study》）在国际知名学术期刊Addictive Behaviors（成瘾行为）发表。这个研究采用四个时间点的追踪设计，聚焦于个体层面探讨父母心理控制与青少年问题性手机使用之间的双向关联，并进一步分析不同心理控制策略的具体作用。

　　“我们的研究发现，父母采用心理控制并不能有效减少孩子的手机使用，反而会导致这一问题更为严重。”崔丽娟向记者感慨，“特别是现在的青少年，自我意识强，追求自主。他们感觉到在现实世界——无论在学校还是家庭里，总是被控制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往往能通过一句话就要求孩子干什么不干什么。而在网络空间，却不如此。孩子自我感觉自己在网上才能满足自主需要。”

　　但略微长大一些的孩子，比如进入小学中高年级后，会感受到家长的管教越来越严格，千方百计不允许孩子使用手机。 “研究发现，家长大致有三种具体的心理控制策略：其一，诱发内疚；其二，爱的剥夺；其三，施加权威。由此引导孩子不去碰手机，但控制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孩子会产生逆反心理。 ”崔丽娟说。

上图：孩子在户外活动的机会越来越少。图为山东省青岛市一所小学，学生在课间玩“穿针引线”游戏。

　　崔丽娟提醒家长，在与孩子沟通的时候，应该用“我信息”沟通，即“我的担心、我的焦虑，我的不安，我的看法……”，让孩子感受到父母在与之平等交流，而不是指责、评价。不要用“你信息”沟通，“你怎么，你怎么……”。

　　崔丽娟坦承，互联网发展到今天，让孩子不接触网络，一定也是不可取的，也做不到了。崔丽娟说：”其实，孩子的教育，在于度的把握，而那个度在哪里？我经常把这个度比喻成孩子小时候的学步车，学步车的作用是什么？就是给孩子一定的自由，又不无限地放纵。“

　　在崔丽娟看来，不管互联网发展到怎样的时代，现实中的交往，尤其家人之间的爱与陪伴，都是需要的。家长可以通过重要节日的仪式感，增加跟孩子的现实交往，并让孩子感受和学习现实交往中真切的爱与被爱。其实生活也是需要仪式感的。 “要让孩子们的生活丰富多彩起来，这样，留给手机的时间就会减少。”

　　崔丽娟总结说：“单调的生活，很容易把孩子推向网络；网络可以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主笔｜姜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