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经的女性,体会失去荷尔蒙的快乐
在大众语境里,更年期,绝不是什么好词。它似乎代表着女性化的终结——人老珠黄,不再有女性魅力,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而只是一个上了年纪、时常生气的疯癫老太婆。
潮热、失眠、情绪失控的“狼狈画面”,是大众对更年期女人固有的刻板印象。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记者对英剧《伦敦生活》里一段经典台词印象深刻。女老板对着人生失意的大龄女主感叹:女性的生理命运仿佛自带痛苦,这是我们的生理命运。经痛、乳房、生孩子,我们一辈子都要自己背负……然后更年期来了。“绝经真是这世界上最他妈美好的事!虽然盆底肌会松弛,还经常发热,即使打扮精致也没人撩,但你自由了,不再是奴隶,不再是一个生育机器,而是一个性别不再重要的、一个单纯的生意场上的人。”
当我们走近那些亲历者会发现,闭经并非人生的“凋零信号”,而是一场“重新拥抱自己”的开始。无数初老女性正用亲身经历证明,失去荷尔蒙的人生,不是剩下,而是“盛夏”。
每年 10 月 18 日,是“世界更年期关怀日”(World Menopause Day)。今天,我们想聊聊在空荡荡的身体与空荡荡的生活之间,更年期的女性该如何安放自己,摆脱抑郁,获得失去荷尔蒙的快乐?
上图:英剧《伦敦生活》中关于女性更年期的经典发言令人印象深刻。
从“崩溃边缘”到“重启人生”
2015年,对49岁的木兰来说,是“天塌下来”的日子。彼时的她,正被子宫肌腺症、子宫肌瘤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出血,让她躺在医院做了止血性刮宫手术。身体还没恢复,家里的变故、医院里“要么切子宫,要么打促绝经针”的诊断建议,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医生说,打针能让我提前绝经,激素稳定了,妇科问题就好了。”木兰记得很清楚,那针每个月打一次,打了两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糟——吃不下饭,整夜睡不着,独自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唉声叹气,白天则像个“木头人”一样走在路上,在单位更是接二连三地忘事情,甚至连自己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来,而她之前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后来她才知道,那种治疗针会加重抑郁,“就像身体里的多巴胺被抽走了,连笑都觉得费力”。
木兰说当时并不知道一些女性会经历闭经抑郁。她觉得像她那样开朗乐观的人怎么可能抑郁呢!可是,事实上这个阶段的女性工作压力最大,孩子又处在青春期,需要母亲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木兰深深地感受到孤立、无助,“你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焦虑、烦躁,都是你应该自己处理的问题,我得不到像其他病人该有的关心和帮助。或者说,家里的两个男人也根本没有办法对我感同身受”。
在抑郁最严重的时候,木兰站在阳台边缘,脑子里反复闪过“跳下去”的念头,却又怕“不死更遭罪”。儿子8月中旬去国外读书那天,她硬撑着帮儿子收拾好行李,等孩子走后,紧绷的弦突然“啪”地断了——9月的一个大雨夜,她被朋友送到了宛平南路600号(上海精神卫生中心)。
木兰在病房里想通了很多事:“抑郁不是‘矫情’,闭经也不是‘怪物’,它们只是身体在提醒我:该停下来,好好爱自己了。”
她发现社会对更年期女性存在着巨大的偏见,即便是跟自己的母亲,这个话题也总是难以启齿,她会觉得忍忍就过去了。“其实,我们之前总是因为自己的各种社会角色而压抑自己,到了更年期,这种压抑很可能就会变成抑郁症爆发出来。”
木兰说,得了抑郁症并不可怕,更年期抑郁更不用惊慌失措。“爱自己的正确方式,是建立正确的认知,更多地了解这个疾病,配合医生好好治疗,不擅自增减用药量。有些药,可能刚开始两个星期会让你非常难熬,但要相信医生,过了这个阶段药效就会真的显现出来。”出院后,木兰遵医嘱吃了两年药,从多种药减到一种,再从一片减到1/4片。她开始在天气好的时候去小区快走,周末约朋友喝咖啡,甚至捡起了以前的兴趣——阅读、写作、组织诗歌朗诵会。
10年之后,她比以前更关心自我感受。现在的木兰,会把阳台改成“小花园”,种上多肉和薄荷;会继续做着自己熟悉的事情,帮助更多女性学会关爱自我;儿子从国外发来照片时,她不再偷偷哭泣,而是笑着面对亲子分离。“闭经不是失去,是放下——放下对‘完美身体’的执念,放下对‘家庭角色’的捆绑,终于能为自己活一次了。”
在“空荡荡”里找快乐
如果说木兰的经历是“从困境中突围”,那么日本女作家伊藤比吕美,则用文字把闭经后的生活写成了“散文诗”。伊藤本人拥有一段相对传奇的人生,20岁患厌食症,35岁患忧郁症,离过婚,40多岁去美国生活,55岁开始和美国画家同居,大女儿未婚先孕,她潇洒地当了外婆。在父亲去世前,她每个月长途往还于美国加州和日本的熊本照料年迈的父亲,而后又送走了大自己二十多岁的伴侣,开启独居生活。
在《闭经记》里,伊藤比吕美将被其他文学作品美化为“成熟韵味”的更年期生理变化,还原为真实的生命体验。
从50岁闭经开始,她陆续出版《闭经记》《身后无遗物》《初老的女人》,在人生的后半场,挑战衰老污名,撕破肉身禁忌,直面人生后半场的痛与乐。其实,她的书里写的并不只是闭经那点事,而是以女诗人特有的细腻和诙谐来书写更年期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可避免的衰老和闭经,丧失性魅力,再也减不掉的赘肉与失控的更年期,她敞亮又美丽地直面生而为女的难堪与难言之隐,百无禁忌、泪中带笑地书写所有女性必将经历的私密。更绝的是,字里行间没有“衰老的焦虑”,只有“与自己和解”的通透。
在《闭经记》里,伊藤比吕美记录了自己从45岁到60岁期间经历的更年期症状。那些被主流社会刻意忽视的话题——潮热、失眠、情绪波动、性欲变化,在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诚实体现。
她描写半夜被热醒后“像搁浅的鱼一样在床上翻滚”的窘迫,记录激素变化导致“眼泪无缘无故就涌出来”的失控感,甚至直言不讳地讨论阴道干涩带来的亲密关系困境。这些在其他文学作品中常被美化为“成熟韵味”的生理变化,在她的笔下还原为真实的生命体验。
书中将女性特有的许多经历进行了充满诗意的描述,“我根本没觉得月经难受或麻烦,来的时候简直像和老朋友重逢。更何况月经的势头啊,就和三十几岁时一样,哗哗猛。赤红的血好似夜空中绽放的辉煌烟花,运动会上随风飘扬的旗帜,完全是一种喜庆”;“我在慢慢老去,这是事实。我已经老了,这也是事实。这些事实,都连接着不安。60岁这条境界线,对我来说像大地上的一条裂缝,黑洞洞地横陈在那里,让我慢慢明白,只要越过了这条线,该来的就要来了”;当描写更年期导致的记忆衰退时,她比喻为“大脑像被顽童乱翻过的抽屉”;形容骨质疏松则说“骨头里住进了一群爱罢工的小精灵”;“当我写下‘潮热’这个词时,它就不再是折磨我的敌人,而变成了一个可以对话的老朋友”。
《闭经记》最打动人心的部分,是伊藤比吕美如何在与身体的和解过程中,重新定义生活的意义。当社会价值逐渐将中年女性边缘化,当女性寿命预期普遍超过男性,她选择用写作对抗孤独。书中那些看似琐碎的日常记录——阅读写作、独自做饭、照料盆栽、散步冥想、观察街角流浪猫,证明了一个人吃饭、旅行、生病的日子,同样可以过得充实而有尊严。
伊藤比吕美说,初老女人的快乐,藏在“不再讨好别人”里。就像她在书里写的,“等夫死了,我再接着耽爽吧”。而当她真正送走夫的时候,她确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头脑中的阴云一下子散去了,视野变得开阔,看到了迄今为止未能看到的东西。虽然肉体依旧在逐日松弛老去,但我感觉到自己被彻底净化了一遍,变得浑身轻松了。”
毕竟,在有生之年,需要她为之负责的人皆已离开或者自理,剩下的就是要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了。对于一个从年轻时就把女人的身份当做武器,勇闯世界,浴血厮杀女汉子来说,她书写了初老的奇迹——一种奇怪的平衡,就是那种既忙碌又举重若轻的松弛感!
看不见的更年期
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有伊藤比吕美的通透。“很多女性提到更年期,第一反应是‘怕’——怕潮热,怕失眠,怕情绪失控。但其实,更年期是女人的‘第二次成长’。”在纪录片《看不见的更年期》里,著名主持人李静的这句话,戳中了很多女性的心。这部纪录片没有讲复杂的医学知识,而是通过正在经历更年期的李静,来探讨绝经后如何把生活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上图:著名主持人李静在纪录片《看不见的更年期》里,以亲历者的身份来探讨绝经后如何把生活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纪录片里有个细节让记者印象深刻,李静作为主持人,采访了德国的一位妇科专家,她撰写了一本教女性如何度过更年期的畅销书,没想到,在德国,女性对于更年期也知之甚少,这也是她写书的主要动因。由此可见,在当今社会,中外都普遍存在一种“更年期羞耻”。
在2030年后,中国将有2.1亿女性进入这个被身体激素困扰的阶段,我们该如何应对?事实上,截至2022年底,全国大概有50%的医院已经有更年期门诊了。在正确的时机接受正确的治疗,这部纪录片特别指出了大众对激素治疗普遍存在的认知误区——激素会增加罹患乳腺癌的风险。恰恰相反,及时进行激素治疗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雌激素的补充只需要很小的剂量就能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困难的是,很多女性面对更年期遭遇的种种身心问题,往往以忍耐度过,而没有想到过及时就医。
“你一定要看见自己”,李静鼓励女性更年期是第二个青春期,完全可以重启。“不是要一下子推翻所有的生活方式,而是从一个小小的点开始改变。”
从木兰的“绝境重生”,到伊藤比吕美的“通透文字”,再到《看不见的更年期》里女性们的“自我救赎”,我们不难发现:绝经不是“失去”,而是“获得”——获得了不用被生理期束缚的自由,获得了不用为家庭牺牲的底气,获得了和自己好好相处的时光。
就像木兰说的:“我现在59岁,比49岁时更快乐——因为我终于明白,人生的快乐,从来不是激素给的,是自己给的。”闭经后的日子,或许会有潮热失眠,或许会有情绪波动,但只要我们愿意放下执念,捡起爱好,找到同频的伙伴,就能把“无激素人生”,过成热气腾腾的“第二春”。毕竟,人生的精彩,从来不会因为闭经而停止——它只会因为我们的热爱,变得更加动人。记者|陈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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