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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求生:除了找吃的就剩思考人生

日期:2025-12-02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七星山上,一把柴刀、一个竹筒,百名选手在荒野中寻找各自的答案。
记者|吴 雪


  2025年11月26日,湖南张家界,荒野求生女选手“冷美人”杨朝芹办理了出院手续。她在视频中轻声说道:“回家了,看看两个孩子,调养身体。”她在七星山的荒野中坚持了37天,成为场上最后一位女性选手。退赛那天,她痛到在地上打滚,却仍不愿放弃。

  而就在她出院的前几天,同样在七星山赛场,另一位选手——“苗王”吴高书,仍在为20万元冠军奖金奋战。他来自贵州黔东南锦屏县的大山,第二次参赛。他希望用奖金给5岁的小女儿治眼疾,装修漏水的房子,还清债务,给孩子买漂亮衣服。

  在2025年秋冬之际,荒野求生挑战赛意外地成为了全网关注的焦点。据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11月20日,新一季报名人数已超过10万人。而这场在湖南张家界七星山举行的“荒野求生”挑战赛,正在悄然改变许多普通人的命运。

  张家界“七星山·骆驼杯”国际极限荒野求生挑战赛,始于2024年,2025年10月8日启动第二季。这项赛事由张家界七星山景区主办、老六荒野承办。赛事分为半决赛与决赛两个阶段。半决赛于2025年10月9日举行,近百名选手通过“一把柴刀挑战荒野”选拔前10名晋级决赛。



  在这片没有剧本的荒野里,有人为生存而战,有人为家庭而拼,也有人只为在极限中寻找自己。七星山荒野求生挑战赛主办方负责人田健兵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坦言,选手参赛的原因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希望改善家庭条件,为赢得奖金奋力一搏;一类是想挑战自我,突破极限;还有一类,是来体验另一种人生。”


为了奖金而来



‌‌上图:实力选手“苗王”吴高书。图片由主办方提供


  七星山上,一把柴刀、一个竹筒,百名选手在荒野中寻找各自的答案。当你近距离地走进她们的世界,会发现,走进荒野的这批人有三种动机,却有百种人生。

  “苗王”吴高书的故事,是许多观众心中的“泪点”。他来自贵州锦屏县一个偏远村庄,妻子离家,父亲去世,只剩下吴高书与母亲及两个女儿相依为命。5岁的小女儿一只眼睛视力微弱,治疗需要钱。吴高书在采访中毫不掩饰,“我就是为了那20万来的”。

  苗王已是第二次参加七星山荒野求生,第一届比赛时,他因丰富的山野生活经验和乐观的性格,成为夺冠热门选手,但后来遗憾退赛。第二届荒野求生开始后,苗王再次参赛。被问到再次参赛的目标时,他表示,希望能拿大奖改善生活,“把房子装修一下,把欠的债务还了,把生活条件搞好”。

  比赛中途,苗王面对镜头不忘宣传老家贵州黔东南锦屏县。他对着镜头喊话:“我是贵州锦屏的苗王,我们那有世界最大的羽毛球生产基地,全世界每10个羽毛球就有1个是我们那产的。”他的故事传回家乡后,锦屏县委书记唐标亲自带队上门,送去新衣服、书包,安排医生为他女儿检查眼睛。唐标说:“他在宣传我们锦屏,我们支持他。”

  同样为奖金而来的,还有“刀疤哥”杨小永。他30岁,是贵州毕节的油漆工,月入五千多元。20万元的奖金,是他“打工几年都挣不到的钱”。他梦想回老家修葺那间漏水的平房,“至少能招待客人”。比赛中,他住过11个不同的庇护所,靠梨、猕猴桃、山药和偶尔捕获的小动物维生。他说:“运气占一半。”但他拼的是全部。

  提起参赛的契机,杨小永说自己是从贵州印江缠溪杯开始,注意到这类荒野求生挑战赛。随着赛事越发火热,他萌生报名的想法。2025年11月,在张家界七星山杯极限荒野求生赛进行到第41天时,面对14名选手的惊人毅力,赛事方做出全员晋级决赛的决定,并给每位选手追加2万元奖励,杨小永在内。

上图:来自贵州织金县的选手“刀疤哥”杨小永。图片由主办方提供

  杨小永来自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的一个农村家庭,他排行第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父母以务农为生,家中田地并不算多,至今家庭仍较为困难。“就当来闯一闯,闯不进去也不留遗憾。”


重新认识自己


  与“苗王”“刀疤哥”不同,有些人来参赛,不是为了奖金,而是为了“闯一闯自己”。

  第一季亚军王大励,来自四川大凉山越西县。他曾在北京做室内装修、工地建筑、家电安装,辗转多地,睡过工地板房、餐馆后厨。王大励告诉《新民周刊》,2025年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抖音上刷到“七星山杯”荒野求生挑战赛的招募信息。冲着好奇心和一身胆识,不顾家人担忧报了名。“没经验怕啥?别人能行,我也能行!”

  王大励说:“来之前觉得自己强得可怕,来了才发现自己是个小白。”

  他在树上搭庇护所,连续四天吃未熟的猕猴桃,“吃到反胃”。第50天左右,一条银环蛇溜进他的庇护所,他拿吹火筒去压,没压住,蛇跑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剧毒。”他最终坚持了70天,因体检不合格被迫退赛,获得亚军。奖金6666元,不算多,但他却说:“没有这项赛事,就没有现在的我。”

  在比赛中,即便身陷绝境,王大励的“生存智慧”从未掉线。比如,他凭借乡土经验徒手挖葛根充饥,把野果煮成“大力金刚丸”储存备用,甚至大胆地将葛根藤里的白虫当作补充营养的“甜味零食”;为掌握钻木取火技能,手掌磨出血泡也不停歇,最终成功点燃火焰。

  “吃野菜也能扛过去”,这句朴实无华的话语,既是他的生存箴言,也随着直播镜头,深深烙印在千万网友心中。 赛后,赛事方邀请他做义工,管理“国际荒野求生基地”。王大励学会了直播、剪辑,账号名叫“荒野大励”。他说:“70天不是终点,是我拼搏的起点。”

  当然,还有一类选手,参赛的目的主要是“换一种活法”。田健兵提到一位叫“林北”的选手,大学毕业后创业失败,来参赛“纯粹是为了体验”。

  林北,原名张博林,25岁,来自四川宜宾,毕业于成都中医药大学药剂学专业的,也是这届荒野求生挑战赛最年轻的选手。面对镜头,他总是咧开嘴笑,时常冒出金句,有时又作出模仿猴群的“返祖行为”,比如在山里爬树、学猴叫,被网友称为“反祖胡话之王”。这种乐观的态度,让林北在赛程中段大火出圈。

上图:林北‌(本名张博林)是‌湖南‌张家界‌七星山‌荒野求生挑战赛的人气选手。图片由主办方提供

  别人搭建庇护所、筹集生存物资时,他要么闲逛,要么爬树,采摘猕猴桃和蘑菇反倒成了“副业”。踏进荒山前,林北尝试过创业。那一年多时间里,他“除了工作就是吃饭”,熬夜加班成为常态,有时都睡不够六个小时。

  林北时常感觉疲惫无助,想大哭一场又哭不出来。创业时一天最多时能亏掉3万元到5万元,参赛不过是想给人生按下一个暂停键。出发前,父母开玩笑说:“你去估计三天就回来了。”但林北发现,自己挺享受荒野里的生活。“这不是比赛,而是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

  的确,荒野改变了他。他说,过去觉得家庭是负担,现在才明白那是港湾。“他说回去后要珍惜家人。”田健兵感慨,“很多选手在荒野中,除了找吃的,就是在思考人生。”

  同样享受荒野的还有选手“文车车”,他也是留到决赛的唯一一个北方选手。他原本就喜欢荒野求生,参加比赛前,他练习过钻木取火,上网学习怎么建庇护所,还到山里转了转,想熟悉环境。但来到张家界的第一天,看见广场上的湿度表显示数字98,他很诧异,“这么吓人吗?北方湿度没见那么高过”。

  进入11月,活动方的每场直播几乎都有两万人同时在线“追剧”。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选手们在意外中显露出的淡然态度。

  林北想要登上最高的一座山峰,去看看那里的景色;被网友称为“山药小王子”的“荒野归途”会花上半天坐在坡上晒太阳,他的庇护所很窄,顶上还会漏雨,但他反而觉得很好笑,“像是生活在水帘洞”。荒野归途说,在外面考虑的事情太多,婚姻也好,事业也好,在这里完全都不用考虑。“找点吃的,有吃的,咱就该休息休息,就这么单纯。”


争议与回应:

安全、剧本与流量


  随着赛事走红,争议也随之而来。荒野里的热闹,也蔓延到荒野之外。

  记者发现,一边是五花八门的荒野求生挑战赛,已经像雨后春笋一样迅速占领全国各地的荒山野岭。短视频平台上也开始冒出一大批苦练钻木取火的网友,他们倒腾最原始的求生工具,试图勇闯荒野的普通人。

  比如,近期开办的有南斗荒野组织的“中国湖南好运通道杯”,趣玩荒野组织的“广东清远炉田杯”,东方荒野组织的浙江瑞安“东方杯”,以及全女阵容的浙江诸暨“NSTD荒野生存挑战赛”等等。

  它们的地理环境、办赛组织、规模各不相同,允许携带的工具各异,呈现给大众的观感自然也并不同。但唯一一点,这批赛事的“极限挑战”感在渐渐淡化,变得更像是强度参差不齐的真人秀慢综艺。

  另一边则是因为突发状况失控的主办方。云南西畴县香坪山景区“木兰杯”荒野求生技能大赛,因为“当地未来一段时间将有多次强冷空气活动,容易引发安全事故”,在开赛前三天被紧急叫停。大家才意识到:看上去粗糙的荒野求生是一项非常复杂的赛事,需要全面的筹备和保障工作。

  此前,七星山荒野求生挑战赛中,“冷美人”因营养不良退赛,就引发公众对选手安全的质疑。田健兵回应称:“我们有一个底线——选手的身体安全。一旦触发,就必须退赛。”他介绍,赛事设有“人防+技防+医防”三重保障:一对一安全员、生命监测仪、定位器、庇护所监控、24小时医疗专班。“一天一小检,七天一大检。”

  在第二季半决赛末期,寒潮来袭,山上结冰。田健兵临时决定,原定10人晋级决赛改为14人全部晋级。“多掏点费用没关系,安全最重要。”

  面对“是否有剧本”的质疑,田健兵告诉《新民周刊》:“他们脸上的汗水、身上的健康色,以及眼中透出的光芒,这些都是最真实的勋章,无法伪装。”选手们并不完美,在这场历练中,每位选手都在超越自我:有人误食野菜后学会了谨慎,有人因寂寞痛哭,有人因伤痛退赛,也展现了勇气。“他们就是个普通人,能坚持下来,靠的是一股劲儿。而坚持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值得注意的是,从“平凡”到“网红”,赛事火爆后,选手们一夜之间成为网红。“刀疤哥”在下山后被粉丝围堵,有人送花“示爱”,有人刷了几十万礼物。他坦言:“我这种人很普通,长相不行,也不会说话,没想到会火。”

  “冷美人”出院后开了一场直播,同时在线十多万人。但她后来拒绝采访,田健兵说:“她还没准备好面对负面评论。”王大励则更淡然:“流量过了就过了,我还是我。”

  11月14日,林北则在媒体上直播了自己的生日,当天观看人数突破十万人。林北始终咧开嘴微笑着。他并不把外界的关注看作负担:“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我觉得媒体能帮我把我的开心辐射出去,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事。”

  从个人改变到地方振兴,这场赛事的影响,远不止于选手个人。据田健兵介绍,截至目前,赛事总浏览量超过160亿。全国各地几十个文旅部门主动联动,带着特产、景区资料来七星山直播宣传。锦屏县委书记唐标出镜推介当地文旅,当地住宿餐饮收入同比增长30%—40%。陕西宝鸡、湖南芦溪、四川宜宾等地也纷纷加入。“我们没想到会带动这么多地方。”

  荒野里的热闹,也延伸到了每个选手身后的家乡。锦屏县很快关注到了苗王。11月5日,锦屏融媒体中心(后简称“锦屏融媒”)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第一个和苗王有关的视频。后来,锦屏县乌坡村村支书出镜,指着一片山坡说,苗王就是在这坡上长大的。她带着村里的十几号人,整齐地站了两排,对着镜头为苗王加油。

  “越西大励”始终牵挂着故土的发展——此前,他曾以“水泥哥”的账号尝试推广家乡特产,虽未取得预期效果,但反哺家乡的初心从未改变。未来,王大励计划让更多人知晓越西的清甜苹果、领略彝乡的独特风情。“想告诉年轻人,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奋斗得来的,才最踏实可靠。”

  田健兵透露,此次荒野求生赛事还有意外收获,主赞助商决定在张家界建厂,并计划推出“骆驼×七星山”联名户外系列。田健兵说:“我们从没想过,一个比赛能引来一家企业。”赛事还带动当地莓茶产业、户外装备制造业发展,甚至推动“科技+旅游”课题研究。“我们正在制定中国荒野求生的行业标准。”

  从求生到体验,再回归生活。对许多选手而言,参赛不仅是挑战,更是转折。田健兵说:“我们希望给选手多一个机会,多一个平台,多一次历练,让他们生活得更好。”

  在这场没有剧本的荒野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答案。有人为了钱,有人为了名,有人只是为了证明。而山外的我们,身处生活“荒野”之中,在看他们的故事时,或许也在看自己。记者|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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