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香氛师：我觉得上海给了我很多能量

　　学习中文之后，Paul Saint Olive将自己的名字直接意译为“保罗·生橄榄”。说起与中国的渊源，“那是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1898年，他的外曾叔祖父（妈妈的爷爷的弟弟）从法国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天津当了一名老师，之后辗转河北大名，通过开办学校和医院帮助穷困的人们，也救助了许多年幼的孩子。当地人民为了纪念他的善举还设立了一座小型博物馆。每每听到祖母念叨这位先辈，保罗幼小的心里就对中国这个遥远国度充满了好奇与憧憬。

开三家公司，我觉得

上海给了我很多能量

上图：2021年，保罗在巴黎创立自己同名品牌，正式成为家族第12代香氛设计师。

　　保罗出身香氛世家，370年来Saint Olive家族制作的香氛产品遍布法国、欧洲，并远涉重洋走向世界。“我的家族从事商业多年，而中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2012年，从著名的法国高等政治学院毕业后，22岁的保罗告别父母和6个兄弟姐妹，离开家乡巴黎，怀揣希望和梦想来到上海。他努力学习中文，短短两年的打工生涯激活了身体里的创业基因，一鼓作气开了三家公司。第一家做旅游媒体——“欧棒巴黎”，以各种语言帮助和指导人们在巴黎旅行；第二家做买手店，选址上海大悦城，后因疫情转为淘宝网店，销售来自法国和世界各地的设计师品牌，包括牛皮包、鞋子、服装和香薰。

　　随着时机日益成熟，保罗果断售出正在盈利的两家公司。“我觉得重拾过去的一些东西并更新一些内容是非常好的。我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经营自己的品牌产品。” 2021年，保罗如愿以偿，在巴黎创立自己同名品牌，正式成为家族第12代香氛设计师，并在上海注册了第三家公司，传承和发展香氛事业。

　　从中间商转型到原创设计，保罗深感自豪：“我真的很喜欢每天学习新事物。打造品牌的优势在于，你需要大量的知识去讲述一个故事，打造一款产品；你需要开展营销活动，控制价格并生产产品。所以你需要有非常渊博的知识储备，每一天、每一步都是巨大的挑战。”

　　为了给自己充电，他经常流连于上海大大小小的展览，还时不时在游泳池中劈波斩浪，以维持充沛的体力和精力。“我觉得上海给了我很多能量，非常积极的能量。它发展得很快，每个人都在努力改变生活，这是一座模范城市。我觉得上海已经成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汇聚了各种文化。这很棒，因为你能从不同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不仅是中国，还有南美洲人、北美洲人、非洲人、欧洲人、亚洲人。这是一个你可以结识很多人的中心。”

　　作为时尚业人士，保罗饶有兴趣地发现：“这里很多人长得很相似。比如参加正式活动大家就不约而同穿上黑白两色。同样的妆容，同样的着装，像是一种标准的操作规范。相比之下，巴黎更具个性，每个人都尽力展现自己的风格。” 不久，他又有了新的发现：“传统中式服装也成了时尚配饰，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穿着非常传统的服装，妆容风格却更偏西方。这是独一无二的，上海就像是一幅融合了中国传统服饰和西方文化的大型画卷。”

上图：法国人保罗巡回中国各大城市，为爱好者开设香薰蜡烛手工课堂。

中国的香氛业务和

香氛需求与欧洲大不相同

　　生于香氛世家，保罗自小就有异于常人的嗅觉。田间有薰衣草的花香，海边有铃兰的清香，冬天壁炉边有松木的沉香，爸爸让他拎着小桶给旧家具上漆，他都能分辨出油漆里有蜂蜜的甜香……成年后更是被各种香味环绕。从衣柜里取出的衣服自带兰麝之气，拉开车门芝兰氤氲四起，走进办公室或酒店接待处，人未抵达早已先“香”夺人；每个人有每个人专属的味儿，每一家有每一家自带的气儿，气味可交流，却绝不雷同，正所谓闻香识人。

　　“香氛包含了各种形状的香薰、香水和蜡烛，涵盖了它们产生的所有的内容和感觉。在法国，客人到来之前，我们会点上一支蜡烛来散发、传播宜人的香气。因为身体的味道属于私人空间，客人来访一个家里就会有两个私人空间，可能混合了一些汗水或者食物。因为不想把那种气味分享给不太熟悉的人，所以用蜡烛营造出更具中性特质的优雅氛围。与其说是香味，不如说是蜡烛味。” 保罗描述了一场常见的不动声色的气味社交。

　　“香味和歌曲、音乐、风景同等重要。在欧洲，它确实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但我必须说，在中国，在上海，香氛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并不那么流行。中国的香氛业务和香氛需求与欧洲大不相同。”

　　也许出于安全考虑，燃烧型香氛在中国家庭中并不多见；也许出于东方人低调内敛的行为习惯，人们出门也很少使用香水。但保罗坚信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就像你不必天天穿西装但你的衣柜里总有一件西装。香氛不是生活必需品，但绝对能增添生活的仪式感。”当发现很多中国人不太能接受浓烈的气味，他用莲花、白茶、铃兰等设计出一款清新淡雅的蜡烛，香味在鼻尖拂过若有若无，颇具东方情调，受到人们喜欢。“我想做一些能被欣赏的东西，更贴近中国人喜欢的东西。”

　　随着本土香氛的崛起和壮大、越来越多国际香氛抢滩中国，上海香氛市场蓬勃发展，保罗发现：“新一代年轻人更懂得追求生活品质。自疫情以来，人们的生活节奏也慢了下来，比以前更加从容地享受生活了。愿意花更多时间待在家里，崇尚DIY，也更注重健康和生活品质了。”

　　保罗愈加忙碌，他巡回中国各大城市，为爱好者开设香薰蜡烛手工课堂。穿上工作服，在棕色围裙上别一朵家族象征的红色玫瑰花，戴上爷爷传下来的戒指，保罗充满激情地为大家分享香味的故事、原料的来源，指导人们亲手制作一枚属于自己的蜡烛。在金属容器中倒入融化的天然矿物蜡油，滴入法国香水小镇Grasse萃取的芳香精油，按自己的喜好调色，然后搅拌，等温度从沸点降下来，再放入烛芯，倒入玻璃瓶，一支独一无二的香薰蜡烛宣告完成。在亲自动手的专注里，在耐心等待的期盼中，一切纷扰悄然隐去，世界变得宁静，心灵得到安抚。

　　“香氛最早就源自于药房。” 保罗一语惊人。自1650年起Saint Olive家族就从事药剂师行业，一位先辈在法国开设多家连锁药店，另一位去加拿大开拓药剂市场。“药剂师是一项以治病救人为使命的职业。香氛不仅仅是香气，更拥有治愈的力量，这正是我们所说的芳香疗法。” 家族里至今保存着一封 1750 年的手写信件，信中详细讲述了家族药剂师机构的存在和历史，还记录了一些当时使用的药方和配方。

上图：Saint Olive家族古老的药典。

　　“当你查看香水成分时，会发现它与药物成分非常相似。”说起花草功效保罗如数家珍：百香花安神助眠，帮助消化；矢车菊能镇定心神，缓解焦虑；莲花会产生一种轻盈感，仿佛置身山谷中央，适合放空自己；为大众所熟知的薰衣草除了助眠，还能引发愉悦情绪，仿佛来到夏日的南法，令人翩然起舞……“比起真正的药物，它更多是心理作用。通过气味调整情绪，激发人的自我疗愈。当家中弥漫着优雅的气息时，你也会感觉身心舒畅。这是一种变化。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会有一盏带香味的灯。”

想和她们一起做事

　　一个外国人在中国开展业务总是不太容易，保罗也感受到一些积极因素：“中国人友善，对外国人非常友好。我想说，你们真正独特的一点在于，即使有自己的观点，也能如此和善。所以在这里创业是积极的，因为人们很好奇，想和你一起做事情。”

　　挑战依然存在，对于现阶段踌躇满志拓展生意的保罗来说：“市场太大了，很难集中注意力。”除此之外，有些方式来中国数年依然未能适应。“即使我会说中文，仍有许多文化要点我不理解，这就像一道文化边界。”因此，他在选择客户和合作伙伴时尤其谨慎：“这点与欧洲大不相同。在欧洲，你只需关注和检查产品，喜欢就买，而不在乎是否必须要有礼貌；但在中国，首先我们需要花大量时间建立朋友关系，知道彼此相互依靠，相互信任，然后才有机会合作，才能开展业务。这就像经历一个交友过程，而不只是工作。甚至在中国的某些地区，我需要大量饮酒才能变得合群，我不太喜欢。”

上图：保罗在上海和许多南方城市找到了更多合作伙伴。

　　倒是在上海和许多南方城市他找到了更欣赏的合作伙伴。时尚行业70%的买家和合作伙伴都是女性，“她们敏感、细致，对工作细节严苛，追求精致的生活方式”。一位本地合作伙伴把香氛展厅搬进了上海最具历史感和文艺范儿的常德公寓，将环境氛围与产品气质完美结合。当橘色的夕阳透过格子钢窗投射在拼花地板和复古地砖上，窗外张爱玲同款阳台虚席以待；当幽雅的背景音乐响起，女主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裙出现，颈下异域风情的手工串珠，沉静神秘的香味袅袅袭来，温暖的眼光，悦耳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风，与身穿工作服的保罗珠联璧合，完成了一款香氛从出产到上身的最佳演绎。

　　“她们总是穿着最新的时尚品牌，使用最新款的香水，搭配最流行的图案，总是走在时尚前沿；她们店里装饰别致，陈列不俗，在质量水平方面要求极高，甚至有自己独特的说话方式。她们是为未来做准备的人，我必须时刻保持追赶的步伐。”

　　在上海生活6年后，保罗自我评价“变得更努力，更国际，更开放。”未来他打算仍在上海和法国之间来回穿梭，争取产品和销售之间的闭环和升级，用5到10年时间，在香氛领域能够占据一席之地。他始终记得家族祖训“光，比爱更古老”，希望用他的香烛之光照亮更多人的生活。撰稿｜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