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幢记：儿戏与神迹

　　1978年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苏州市三个小学生逃学闲逛，没想到这一逛，就逛出一件稀世珍宝……

掏鸟窝顺带手的事儿

　　当年，三个小学生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一座废弃的古塔跟前。掏鸟窝的欲望驱使他们爬进塔中，无意间摸到一块松动的塔砖。他们撬开砖头，发现地洞里有一个巨大的黑箱子。他们合力将黑箱子抬出地洞，撬开箱子，从里面摸出一卷写满文字的黄纸经书——因为看不清，孩子们把黄纸点燃用来照明，发现箱子里除了经书外，只有一些因颠簸已经散开的宝塔状物品蒙着灰尘。显然，这不是小孩子想象中金碧辉煌的秘宝应有的样子，几人把玩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把东西收回箱子里，各自回家。

　　满身是灰的异样瞒不过家长的眼睛，稍作盘问，孩子们便一五一十地尽数交代了这一下午的冒险行动。当他们说到在瑞光塔中发现了密室、找到一个黑箱子时，大人们马上意识到，这件事不像孩子们想得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几家人赶到了瑞光塔，见到了刚刚面世的一堆文物。家长不敢大意，立刻选择了报警处理。警察带着专家赶到后，见黑箱子上用白漆写着两排小字“瑞光院第三层塔内，真珠舍利宝幢”——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管是佛教的舍利还是宝幢，都是稀有的珍贵文物，居然！就这样！作为一件小学生掏鸟窝时顺带手的事，被发现了！相比之下，汤姆索亚历险记那简直是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专家们小心翼翼地轻轻拂去物件上的灰尘，立刻看到镶嵌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大粒珍珠和宝石——真珠舍利宝幢，终于展露出了它作为镇国之宝的些许锋芒。可惜几个孩子在搬运过程中把宝幢摔散了架，又用价值无法估量的桑皮碧纸书写的《妙法莲华经》点火照明，使其永远失去了部分篇章。家长们激动之余也感到忐忑不安……虽然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毁，但孩子们发现这件稀世奇珍的文物功不可没，仍然让每户人家都获得了50斤的粮票。这在当时算得上一笔巨款，宝幢的面世给每个人都带来了快乐。

精巧豪奢如斯

　　在那一年出生的我，如今在苏州博物馆面对着这尊宝幢，即使是耗时一年制成的复制品，仍然感觉到自己言语的匮乏，无法将其豪奢精致表达万一。

　　宝幢通高122厘米，以名贵楠木为骨，四万颗珍珠（最小的只有米粒大）密密麻麻和玛瑙、水晶交错着缀成璀璨佛宫。底座八只银狮镇守八方，鎏金九头龙盘绕海涌柱，雕花的部分薄得透光；四大天王与飞天仙女衣袂翩跹，眉眼神情都细致入微。佛宫内的青瓷瓶盛放着九颗舍利，细如发丝的金银丝编织的华盖垂下璎珞万千。最顶端的水晶球银焰环绕，仿佛仍散发着千年前的佛光。

　　它并不像一般想象中的宝物般艳光照耀，而是越贴近细细端详，越会为其不计代价的成本和心思所折服。考古专家试过估算制作时间——光是串那四万颗珍珠，按一天串五百颗算，就得三个月。更别说那些金银细工、木雕漆艺。没个三五年，根本做不出来。有意思的是，宝幢上能看到明显的“苏州痕迹”，比如螺钿镶嵌的技法，和后来苏州漆器一脉相承；木雕的风格也和保圣寺宋代罗汉像很像。这大概率是本地工匠的作品，代表了北宋时期苏州手艺的最高水平。复制品虽已精巧如斯，但老师傅们都说，有些老工艺还是没法完全复原——比如那种手工打磨才有的温润光泽，比如匠人手下微妙的力道变化。

　　这尊宝幢作为我国的九大镇国之宝之一，专家估价50亿元。站在展柜边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我，过了很久，理智才渐渐回笼，可以越过它的价值，为那些背后的精神含义而感叹。是要怎样的虔诚，让供奉者将世间最珍贵的物质毫无保留地献予信仰？更深层的震动，来自那些无名匠人以数年光阴，将金丝银线掐到极致，把米粒大的木胎雕出神韵，在看不见的角落仍做到极致，在注定被封存的物件上也倾尽心血——一种为了彼岸所作的奉献，一种在今生做到最好的努力。它们共同证明，最打动人心的，永远是毫无保留的付出——无论是面向神明，还是面向手中的工作。撰稿｜姚佳琳

　　链接：盛放真珠舍利宝幢的木函

　　木函用银杏木制成，为五节正方形套叠式。木函外壁彩绘四天王像为罕见的宋画精品。四天王像比例均匀，面部表情夸张，笔墨浑厚雄健，线条生动流畅，富有变化，达到近乎完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