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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在用旧瓶装新酒

日期:2025-09-23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人们就是容易为遇上了紫霞仙子的至尊宝和遇上了香琴的凌凌漆心动,为他们的每一次笨拙与逆袭叹息,为滚滚红尘的贪嗔痴与一根杂草的春天落泪。
撰稿|安 妮


  古往今来,创作者都会通过模仿经典作品的风格、桥段或设定,来达到喜剧、讽刺或致敬的目的。而人们通常会称之为“新酒装旧瓶”。当然,瓶子至少不能是破的,酒至少不能是馊的,可以旧,可以新,但得记住“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你见异思迁”的受众,是“挑”的。

  一部有趣的作品,套在不同的包装、情境下观看,变化万千,却生动如一,既是轻松的体验,又有犹在镜中的观照与感悟。


戏仿之乐



上图:《惊声尖叫》系列被戏仿成了《惊声尖笑》系列。


  从前流行“戏仿”,比如好莱坞的《惊声尖笑》系列,将《惊声尖叫》《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的经典桥段缝合在一起,把恐怖片变成了喜剧片。

  按照好莱坞的类型分类法,诸如《惊声尖叫》系列和《猛鬼街》系列这种,都属于血腥恐怖片(Slasher,亦可称为Stalker),是恐怖片中的一个亚类。血腥恐怖片起源于上世纪70年代,它的前身是《德州链锯杀人狂》(The Texas Chain Saw Massacre, 1973)和《黑色圣诞节》(Black Christmas, 1974),之后约翰·卡彭特的《月光光心慌慌》(Halloween, 1978)开创了血腥恐怖片的黄金时代。

  血腥恐怖片的套路非常简单,通常是讲一群作死的少年或小孩,在一个封闭的场所(一个小镇,或一所阴森的大屋子)里被神秘的凶手或怪物依次屠杀。因为制作粗糙简陋、场面乱七八糟,主流世界是看不上血腥恐怖片的,不少人把青少年暴力犯罪率上升归罪于受到此类电影的“熏陶”,而女性角色总是天真愚蠢爱惹祸,最后被反派boss辣手摧花,也让“直男癌”的血腥恐怖片饱受诟病。

  值得一提的是,在血腥恐怖片中,只有最聪明、最具道德感、最有决断力的人才能活下来。对青少年来说,血腥恐怖片仿佛成年礼的一番警告,是另类版“大逃杀”,是即将踏入残酷社会之前需要熟读的幸存指南。而戏仿了《惊声尖叫》系列以及无数当红恐怖片的《惊声尖笑》系列,看似是对前者的满满嘲讽,将前者“肢解”得七零八碎荒诞无稽,其实延续了前者直击人心的痛点、亮点:厌蠢、慕强的氛围。《惊声尖笑》系列的前几部脑洞清奇、百无禁忌,风骚癫狂令老司机亦折腰,充斥着一种尖酸、毒辣、过火、下流的快乐,一种让观众放肆大笑的快乐。

  对比之下,周星驰的喜剧当然更加高级。老周也是解构、戏仿的大师,他用《大话西游》将《西游记》的传统叙事进行了魔改,又以《国产凌凌漆》对《007》系列电影进行了致敬与调侃,但无论如何戏仿、魔改,底色其实永远是周星驰的“真我”。

  进入无线训练班之时,他与同学、老师的关系就较为疏离。他的表演理念乃至他的方法论,都不太符合表演课上的讲义。讲义强调的表演状态是“忘我”,而他一贯把“自我”放在角色前面,表情和肢体都有出挑之嫌。所以,有的老师会认为这个孩子热情爆棚,却对表演的真谛缺乏悟性,而“不招待见”的际遇,也算是周星驰的一个重大心结。于是,他最擅长扮演的角色,是那些在外人看来志大才疏的无为青年,但身上总带着执拗劲。

上图:007和国产凌凌漆的画风迥异。


  戏仿《赌神》的《赌圣》、戏仿《007》的《国产凌凌漆》里,看上去“吃相”过猛、又土又low的周星驰,实则谈不上局促不安或如鱼得水,只是用孩子般的好奇心,在阴差阳错间借力打力。他的角色总在初登场阶段带着强烈的“外来者”色彩,不调和、很出戏,但影片的最后,男主往往能收获世俗所认可的全部利益,改写整个江湖的结局。“大事不得志,小事不得意”,屡战屡挫、斗志昂扬的小人物,恰恰稳稳安抚、喂养了所有凡夫俗子的欲念渴望。人们喜欢周星驰,因为他们在跟着周星驰一道顾影自怜,一道把最响的掌声、最大的恭维,悉数留给了自己。

  孙大圣武功盖世、威风凛凛;至尊宝无忧无虑亦无所建树。外国的007风流倜傥,蛇蝎尤物主动投怀送抱,无愧金牌特工之名;国产的凌凌漆则没有那般“色艺双全”的本事,长期被上级弃用,沦为卖肉摊主。但人们就是容易为遇上了紫霞仙子的至尊宝和遇上了香琴的凌凌漆心动,为他们的每一次笨拙与逆袭叹息,为滚滚红尘的贪嗔痴与一根杂草的春天落泪。这个时候,“戏仿”大概就不再是戏仿了,大概成就了涅槃、成就了重生。荒芜的神庙,仍然是祭坛;坍塌的雕像,仍然是神;卑微的人生里,仍然有无尽的热情。


颠覆须奇


  除了解构和戏仿,新的创作者还会“新酒装旧瓶”,将全新的时代内涵赋予传统题材。比如徐克的《青蛇》最近上映修复版,这部电影在当年也是颠覆《白蛇传》原型故事的。

  白蛇的古早版本通常被认为是人妖相恋的爱情悲剧,而电影《青蛇》有种混沌、奔放的张力,杂糅了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神魔精怪、七情六欲、武侠打斗、俊男美女生生死死纠纠缠缠、诗情画意的东方风格、广为流传的配乐……正当你觉得徐老怪在李碧华的基础上持续放飞自我、天马行空,实际上定心一琢磨,这部电影宗教意味非常浓郁。

  比如青蛇随着《莫呼洛迦》妖媚起舞的那场戏里,此曲所唱诵的莫呼洛迦实乃“天龙八部”之大蟒神(此处感谢一下金庸的科普),通常又译作摩睺罗伽(Mahoraga)。而歌词另一句“摩登伽女正是我”的摩登伽女,指的是倾心于阿难(佛门顶流帅哥)的低贱女子(首陀罗),色诱不成后在佛祖的循循善诱下皈依,祈望有朝一日可以和阿难道行相匹配,相爱相交,获得生命的大和谐(此处感谢一下梁羽生的蕴藉)。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摩登伽女在真实修行的过程中渐渐开了悟,丧失了对阿难的“那种”想法,最后证了初果。那么这个跟当代女频文核心基调格格不入的“登味”故事,与电影里青蛇色诱法海、学做人、历经磨难及至最后觉悟的情节,显然是彼此呼应的。

上图:《青蛇》修复版近日重映。


  《青蛇》之名,昭示了青蛇才是第一女主,昭示了重新书写《白蛇传》的一个基本叙事轴心的改变。青蛇来到人间就是想“做人”,而她“做人”的第一步也是戏仿,比如一开始努力地“扭呀扭呀扭”学走路。但无论是学走路还是学姐姐那样地哭,都不过是蜻蜓点水、表面功夫。直到一路体验着、思考着,直到水漫金山,小青同学终于“高考上岸”,对十二因缘的苦厄、人世的缥缈无常产生切肤觉悟,拥有了“人”的内核,并完成了“局外—入局—离局”的过程,类同“入世才能出世”“没观过世界哪来的世界观”这样的道理。而法海和许仙位于执着的两极,反让白蛇成了牺牲品、殉难者,也让青蛇成了“超越”的象征。同时,法海戏份的大大强化,也是僵化的威权秩序与不可控感情之间“大斗法”的体现。这个很出名的和尚,还是影片里一个很立体的人物,从开场误收蜘蛛精后的犹疑,到目睹孕妇产子时的震撼,再到被青蛇诱惑后的恼羞成怒,尾声处承认“我错了”,可见更年轻、更俊朗的徐克版法海,绝非传统意义上的“老秃驴”“老顽固”。

  总之,只要是更“活络”的颠覆,都行,没什么不可以。又比如《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等经典,其中诸多知名篇章当下通行的版本,与其“出场设置”大不相同,都是根据时代变迁做过调整的。而同样迷恋童话的迪士尼,新版《魔发奇缘》让困在高塔上的公主自我解放,不爱王子爱小偷;《公主与青蛙》里的假公主与变成青蛙的真王子接吻后,王子还是青蛙不说,连累假公主一道由人变蛙双双傻眼;《沉睡魔咒》和《冰雪奇缘》干脆让王子更加边缘化,转身歌颂“womance”(woman + romance,亲情/友情向女子罗曼史,或者说,疑似百合擦边球?)的清新美好,也是时代精神打下的一个个思想烙印。

上图:新版白雪公主和美人鱼饱受争议。


  遗憾的是,迪士尼如今作茧自缚,最近几年新推出的《小美人鱼》《白雪公主》等等,看似过分颠覆、过分正确,其实奸诈偷懒耍滑头。1937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成功,让此位“祖母级”的绝美小仙女成为公司的象征。1951年公司经营困难,又是公主(《灰姑娘》)在艰难的时刻力挽狂澜。1989年渴望进入另一个阵营的《小美人鱼》,开启了后冷战时代新一轮的迪士尼文艺复兴。新千年之后,随着女性觉醒和平权的兴起,价值观陈腐的旧公主IP已经不再讨喜,迪士尼遂于2000年启动“迪士尼公主”品牌,集纳旗下经典公主,此后的20多载光阴,试图通过不断调整加冕公主的名单,重塑“迪士尼公主”在观众心目中“金字招牌”的固有印象。

  几位新公主的故事,强调公主个人心智和力量的成长,更符合新时代的胃口。而对于古典公主们,迪士尼采用真人重制版的方针,以唤(榨)醒(取)古老血液的剩余价值。但新瓶装旧酒毕竟不是旧瓶装新酒,视觉再炫目,内容乏善可陈、制作方式保守得让人无语,只能迎来票房滑铁卢的结局。

  颠覆须奇不可庸。可以暗黑、可以无邪,就是不能“老吃老做”,抄来改去整劈叉了。古典故事中恒常不变的不是角色,而是文本中衍生出的抽象概念——这些抽象概念通常具有跨越时空引发共鸣的强大能力。把握住这种能力,魔法方可施展。撰稿|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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