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作文和穆旦

　　我前几天去昆明，采访云南大学教授段从学。段从学带我参观西南联大博物馆，博物馆位于云南师范大学校园内，校园里仿照西南联大旧貌盖起了几间茅草屋，茅草屋边是西南联大纪念碑，纪念碑背面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抗战以来从军学生题名”。

　　长沙临时大学时期，学校备案中就有295名学生投笔从戎，而这一块“题名碑”上所记载的834名学生，从军时间始于1941年8月。1941年8月1日，陈纳德组建“中国空军美国志愿队”，俗称“飞虎队”，8月4日，战地服务团“译训班”第一期开课，巫宁坤、杜运燮等人参训。10月17日，“译训班”第二期开课，许渊冲等人参训。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与美英结为同盟。更多学生入伍，在军队中担任翻译。诗人穆旦是1942年2月入伍，3月3日，吴宓教授请客吃饭，为他饯行。他参军时已经毕业留校，是外语系助教，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题名碑”上。

　　段教授带我在昆明老城区转，指点当年冯至、闻一多等教授的住所位置，描摹汪曾祺、穆旦等学生的活动空间。当天晚上，我看到今年高考全国一卷的作文的材料中出现穆旦诗作之一——《赞美》的诗句，我翻看段从学的《穆旦的精神结构与现代性问题》，看段老师如何分析《赞美》——对诗中那个承受历史苦难的农夫来说，“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发生在他的身外。“大路上人们演说，叫嚣，欢快”，这并没有改变他个人的苦难命运。

　　今年春天，有两本穆旦传记出版，我到昆明，就是为完成一篇写穆旦的文章，专程来采访段从学。我想，高中生写作文，对穆旦，对《赞美》的理解可以停留在表面上，如果深入去理解，反而会写出不符合要求的作文。

　　中南大学中文系的易彬教授曾经对1979年到2007年间的数百种诗歌选本做过统计，在那些选入穆旦诗歌的各类选本中，《赞美》是入选次数最高的。易彬的统计涉及49种中学语文教材，最初，《赞美》入选作为辅助材料的“阅读文选”，而后列入教科书。

　　一般来说，写作文，是不许写诗歌。但写作文，可以写对诗歌的理解。对诗歌的理解，当然有深浅高下之分。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全国一卷中作文题所涉的诗歌，都与抗战有关，老舍当年是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的领导人，艾青在延安，组织延安诗会，写了不少歌颂农民与士兵的诗篇，穆旦参加了远征军，从这个角度，写一篇高分作文不难。但要是有一个学生，对诗歌理解得更深入，那反而会成为障碍。撰稿 苗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