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金属质感的荷花
在一家花店里,很容易看出每位顾客不同的审美趣味。在历史文化层面,也总有几种名花会衍变为一个族群,一个国家文化的象征,值得作为图腾来欣赏、来歌咏、来崇拜。
比如荷花,中国人应该是全世界最爱荷花的了,千百年来创造出无数赞美荷花的艺术作品。于是,中国的文化精神中就有了荷花的魂魄和格调——那是和美与独立并举的精神品格。
但就绘事而言,出自不同画家之手,又能锁定不同的欣赏者。比如我个人,以前看到张大千、吴湖帆的荷花,便如饮醇醪,如心驰神往,甚至手舞足蹈,中年以后却更爱齐白石、潘天寿的荷花了。尤其是潘天寿的荷花,从前人笔下恣意渲染的妩媚娇艳、浓厚饱满中跳将出来,赋予它超凡脱俗的清奇骨骼及迎风标举的风范。
海上书画名家唐子农的荷花又是另一种风格。他似乎决意要告别一个时代的背影,展现自己精神家园里悉心栽培的荷花。谈论唐子农的画,要结合他的书法和篆刻,他的书法仿佛是在檀板上刻出来的。他的篆刻又像是在岩石上凿出来的,那么他的画呢,就像一个铁匠,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移至钻砧上敲打,有节奏地敲打,大汗淋漓地敲打,最终锻造成一片叶子,一朵花蕾。他走的是反柔美、反丝滑、反轻薄路线,着意追求一种有锻造感的美学效果。
他画梅花如此,画天生娇美的荷花也如此,荷叶边缘不光滑,花瓣也不光滑,加之光阴在叶片与花瓣上留下的鲜明印记,便产生了紫铜浮雕的质感和硬度。退几步远观,这个生命体仿佛被岁月噬咬过、腐蚀过,但依然呈现不屈不挠的茁壮与旺盛,在绽放的瞬间挥洒蛮荒之力,在风雨中又讲述着历经磨难的故事。唐子农的荷花从纯自然描摹的物象,升华至哲学层面的符号,也让观众获得了多维度欣赏的机会。
没错,自唐宋以来,荷花一直是自带仙气的,富贵吉祥的,娇艳柔美的,后来也被文人墨客赋予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最爆款的形象出现在朱自清笔下:“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愈加粉饰,愈加堆砌,甜美是足够了,羞涩也足够了,荷花的质朴与旷达却遭到了覆盖。所以我倒觉得最干脆利索、最生动可爱、也最有生命力的描写与抒情,就是那首在民间被反复咏唱的歌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唐子农在画荷花时,耳边回响的大概就是从两千年前飘来的歌声。撰稿 沈嘉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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