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
上次回国,是2019年12月。去了北京上海,和一位伦敦古籍书商同行,半是公务,半是探亲。在上海只呆了一周多,住在小房间里,睡着硬板床,晚上盖着两条被子,就像回到学生时代。离开时,觉得半年后会在初夏再回,正该是吃杨梅的季节。那以后的三年多来,许多在伦敦的中国朋友都说我运气,因为我是在疫情暴发之前刚刚回过上海,看到过父母。
这三年,和父母亲的联络,是靠着电话、微信、Zoom来维持的。疫情第一年,封控在家的人们热衷于Zoom 晚会酒会猜谜会生日会,我们的家也就常常安排Zoom家庭会议。大家都在家里办公,总有时间凑在一起:英国的中午、美国的早晨和上海的晚上。五方会议,哥嫂依然睡眼惺忪,老妈时不时要打个哈欠,女儿在牛津,侄女和我们在伦敦。老爸的电脑顾问,住在九楼的芗芗帮老爸老妈下载了Zoom, 每次我们要开家庭会议,总是先通知芗芗,她准时到楼下去帮老爸老妈进入会议室。那时候,更多的是老爸老妈担心我们,英美感染人数的直线上升,他们总是说:不要出去玩,不要到处乱跑、勤洗手、戴口罩。
我和哥哥一直觉得我们是真有福气:父母身体都不错,老爸头脑敏锐,思路清晰,精神气赛过我们,还在伏案写作,整理文稿。老妈虽然常常咳嗽,有支气管炎,但老爸对她百般呵护,照顾细致入微。他们的上海家中,一直没有用阿姨。疫情之前,老爸负责洗碗打扫卫生,老妈负责买菜烧饭。他们总是说,自己还做得动,不用请人,等两年再说。我们也觉得,老年人有事多动,赛过有人照顾不动。老妈每天上午琢磨中午吃什么,然后出去买菜;下午又要琢磨晚上吃什么,再出去买菜。这样动动脑子,动腿动手,俩人都不像快到九十的人。
疫情开始后不久,所有的中国签证都被取消,回家只是奢望。总是能听到其他仍然持有中国护照的朋友回国千辛万苦的行程,抢机票,等绿码,在法兰克福的滞留,在香港被黑道人物的挟持,能顺利到达隔离旅馆已是胜利。但也有好几位朋友,是在隔离旅馆中送走了病危的父母亲。
所以,我们很欣慰,父母能够互相照顾,父母身边还有一些我们的堂表兄弟姐妹们可以照顾他们。一年半前老爸手术,表妹和表妹夫对他们全力照顾,让我们感激。相隔如此遥远,万一真有急事,不能回家,想想时常让人扎心。去年3月,上海封控,担心父母亲没有微信支付,如何网购买菜。请邻居把我加进父母亲所住的那栋楼的大群和他们楼层的小群,我就能帮他们团食品等物,也有邻居照顾他们。能看到老爸每天发到楼层群里的抗原测试的结果,每天一道杠,也能看到群里通知到楼下进行核酸检查,快递到了楼下的提醒。虽然相隔万里,但在这两个群里,能够实时知道楼里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总也算是放心一些。
12月初国内倏然解封,我们当然知道老爸老妈可能难以幸免,但是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躲过第一波,等到高潮过后,周围基本上有了群体免疫,到时候他们万一再感染,也不会那么严重。帮他们网购食品,叫他们不要出门。但他们还是感染了,老爸老妈不愿意让我们担心,等到我们知道,他们已经是第五天。
今年1月8日旅行限制取消,使馆的签证服务也恢复正常,虽然排队人多时间漫长,但终于通过中介把签证申请递交了进去,也订好了飞机票。三年零三个月,终于可以回家看望父母了。撰稿 恺蒂